《犬子》十二
- 蓮生

- Jul 30,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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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dated: Aug 21, 2021
貴由得了那白海青,愛不釋手,當日同不里兩人騎著白馬,追風逐霞,好不暢快。不里想看那白海青捕獸,貴由便順了他意,揚起左臂。只見那海青騰地展翅,羽翼如飛雪凝成,日光中格外耀目。前頭青草叢中,幾隻野兔奔走正歡,一道白影突然俯衝而下,掠過草地,再回到貴由身前時,爪間已多了隻兔子。
貴由取下野兔,拋與不里。那海青拍了拍雙翼,又站回貴由臂上。不里連聲叫好,追上去接住野兔,拴在馬鞍後頭。日落時候,兩人便回到駐地,坐在氈帳前,將那野兔烤了分食。不里邊啃兔腿,邊悄悄望貴由。篝火旁那貴由麻利削肉,神情竟有幾分似木禿堅。以往總戲弄他,愛看他氣惱模樣,當真是小瞧他了。不如從明日起,正正經經喚他一聲「叔叔」?
殊不知才過了一夜,不里睡眼惺忪,只覺日光刺眼,赫見寢帳的氈毯已被拆去了大半,被幾個侍從攤在地上。不里一驚,頓時睡意全無,坐起身問:「歹人,你幹什麼?」貴由不答,叉著腰站在床前,嫌那些侍從手腳不夠麻利,不禁喝罵起來。不里昨日還同他戲鷹,夜裡還枕著他睡,不料他一覺醒來,竟翻了臉不認人,急得抓住他衣擺問:「你要走了?你去那裡?」貴由朗聲道:「回家去!」不里一臉茫然,又問:「回家?」
此時幾個侍從已收了鬃繩,捲起氈毯,堆到勒勒車上,將氈帳拆得只剩骨架。貴由悠悠道:「我是阿爸的長子,當然要住到他旁邊。」見不里揪住他不放,半個身子還在被窩裡,又冷道:「起身。」話畢,看不里不願動身,一把將他甩到地上,旋即喚僕婦疊了被褥,拆了榻板,一一堆到車上。
不里被丟在地上,依舊不知所措。這貴由怎突然性情大變?究竟出了什麼事?昨夜吃飽喝足,他先睡了,依稀記得有人召貴由到帳外,說了幾句話。才那幾句話的功夫,怎教貴由換了個人?他看不懂,也想不通,抓住貴由衣擺哽咽道:「歹人,你真要回家了?那我去那裡?」貴由冷笑道:「回你五叔處罷!」
幾個侍從將那氈帳拆了個乾淨,將家什堆到車上,往窩闊台大帳那頭拉去。貴由便騎上白馬,看也不看不里,揚長而去。不里坐在原地,身旁只剩也速蒙哥的白馬,這時才放聲大哭。那白馬似通人性,聞聲也於心不忍,垂頭輕蹭他背,卻教他哭得更是淒厲。
當夜貴由住到窩闊台大帳旁,用過晚飯,滴酒未沾,出門便與白馬草料,又為闊端、曲出餵馬。忙活了一頓,記得窩闊台那一聲「甚好」,一時倦意全消,又回帳裡為弓弦上蠟。忽然傳來陣陣酒氣,有人掀開門簾一角,輕問:「好弟弟,你怎麼了?」
貴由認得是也速蒙哥,頭也不回道:「你來做甚麼?」也速蒙哥忌憚窩闊台,不敢高聲說話,只低聲道:「你住的帳是不里的,你忘了麼?怎拆了搬了來?」貴由理直氣壯道:「我就搬了,怎地?」也速蒙哥又問:「三叔召你到他身旁住,怎不為你備寢帳?」貴由這才頓住,瞪大了眼,卻不願細想,故意揚聲道:「與你何干?怎不回去哄你那野狼崽子?」
也速蒙哥嘆道:「不里捨不得你,那裡肯聽我哄?他已哭了一整日,不吃也不喝,非要我來尋你。」貴由放下弓,坐到榻上道:「這氈帳是我的了,我才不會還他。」也速蒙哥也湊過來坐下,道:「他那裡是要氈帳?你真不明白麼?」
貴由哼了一聲,道:「海青同野兔怎會同路?瞧見幾根青草,幾灘淺水,便樂得亂叫起來,怎不抬頭看看蒼天白雲?不看也罷,看了也飛不起來。」也速蒙哥盯著他蒼藍雙眸,若有所思道:「好弟弟,你我也不同路麼?」貴由笑道:「確是如此!我是汗儲的長子,你又是甚麼?下月我隨阿爸回葉密立,同你兩人就此別過!」
也速蒙哥一怔,似酒醒了幾分,低聲問:「你我真不再見了麼?」貴由道:「你不是有酒萬事足麼?還要見我做甚?」也速蒙哥抓住貴由雙肩,急道:「我活了十八歲,頭一回遇見知音人!我這酒再香再醇,若不能同你共飲,豈不是同泥水一般?」
貴由聽這一席肺腑之言,卻愕然道:「甚麼?你今年才十八?」也速蒙哥不知各從兄弟年紀,瞧貴由生得可人,便理所當然喚他「弟弟」。貴由看他容貌滄桑怠喪,料他長自己幾歲,便也不曾過問。也速蒙哥不知他怒意何在,懵然抬頭道:「好弟弟,怎麼了?」貴由猛然站起喝道:「我長你三歲,你竟喚我『好弟弟』?你佔我便宜夠久了呵!」也速蒙哥亦站起身,驚道:「甚麼?你長我三歲?」他這才打量貴由,來回看了好久,依舊難以置信。貴由怒氣湧上頭頂,霎時忘了窩闊台大帳就在左近,揪住也速蒙哥衣領怒吼:「沒家教的野東西,我喚你做阿合,還要遭你肏!」
也速蒙哥這才知錯,心下慌亂,還未想到如何自辯,已被貴由揪住,往門口拽去,急得他幾近落淚,抓住貴由手臂,顫聲連連求饒:「好弟弟,不⋯⋯貴由阿合!你生得這麼好看,我只道你幼我幾年,才自以為是亂喚一通!阿合,好阿合,饒了我罷!我日後全聽你話!」
貴由早有割席之意,那裡肯聽他說話?只喝道:「滾!」便將他摔到門外,又召來值夜怯薛,不准他再走近寢帳。回到帳內,貴由越想越氣,一時急火攻心,額側劇痛又至,登時眼前一黑,一頭撞到門旁,昏厥在地。
他再甦醒時,天已大亮。只聽帳外角力之聲,他挑起門簾一角,循聲看去,便見窩闊台同曲出在帳前比拼角觝。那曲出只及窩闊台肩高,那裡是他對手?不出兩三回合,曲出已被摔到地上,卻樂得咯咯大笑,隨之雙手抓住窩闊台腰帶,將他也拽到地上,兩個抱作一團,歡笑嬉鬧不絕。
貴由側臥在門旁,默默看了許久,直至那兩個興盡而去,才放下門簾,扶著柱子緩緩起身。其時已近正午,竟無人送來奶食,自然也瞧不見他犯病模樣。貴由卻暗自慶幸,起身理好衣帽,坐到榻上稍緩,才著僕婦取來飲食,匆匆用罷,又召來馴鷹人,擎著他那白海青出門去也。
祭祀飲宴歡娛月餘,終有散席之日。各地宗王、那顏陸續離去,察合台、窩闊台商議後,亦擇日領各子姪返回封地。臨行,窩闊台點齊人馬,獨獨不見了蒙哥。闊端尋到拖雷帳前,果真看見蒙哥坐騎。只聽蒙哥問:「阿爸,我真的不能留下麼?」拖雷正要開口,望了望帳外,見著闊端身影,便只笑了笑道:「蒙哥,你三伯父可疼愛你,休要辜負他了。」不等蒙哥答話,拖雷又道:「是闊端在外頭麼?」闊端應聲進門,行禮喚了「四叔」,隨之望向蒙哥。蒙哥低聲一哼,不肯看向闊端,又瞄了瞄拖雷,默然含淚垂頭。
闊端抱了一把蒙哥肩膊,柔聲道:「蒙哥,走罷。」拖雷亦道:「蒙哥,去罷。」
分崩離析的眾人(嘆) 貴由難為,竟連犯病都無人察覺,還要慶幸沒被發現。為得窩闊台的重視,就把好不容易遇見的對他真心的朋友拋下離去了,回到原來的地方還要獨自扎心。
心情割裂成兩塊,一半為貴由不捨痛心(太虐,孤獨不受寵還要看父汗對弟弟那麼好,現場傷害)。
可是小曲出真的好甜喔,好喜歡他天真親近窩闊台的樣子,初生之犢不畏虎,又充滿青春朝氣的喜悅。笑著把三拉到地上,怎麼有種求抱抱的撒嬌感,好甜蜜(直擊心口)── 風生
有点惆怅……古时候车马漫时日短,这次分离,还会有重聚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