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十七
- 蓮生

- Nov 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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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聞天驕猝逝,整片草原都失了魂。連續好些日子,天色灰灰蒙蒙,伴著風中哀樂,一片肅殺景象。
原來成吉思汗送走窩闊台、拖雷後,不久於圍獵時墮馬,傷及骶骨,自此走動不便。當時西夏已節節敗退,成吉思汗堅拒退兵,帶傷上陣,積勞成疾,不久病逝軍中。近侍依他遺詔,秘不發喪,直至逼降西夏國主,血洗國都,才送其靈柩回大斡耳朵,將死訊公諸於世。
成吉思汗雖早立窩闊台為汗儲,幼子拖雷仍依祖例監國。如此一來,窩闊台若要順利登位,便要等諸王到齊大斡耳朵,召開庫里台大會,再由諸王依成吉思汗旨意,選他為汗,才算塵埃落定。
闊端、蒙哥二人才到女家不久,尚未見過未婚妻,得悉噩耗,匆匆辭別未來丈人,趕回大斡耳朵。蒙哥先到一步,不等侍從為他搭好氈帳,便去拜訪拖雷。只見拖雷悠哉悠哉,同四子忽必烈在榻上對坐下棋。忽必烈懼怕蒙哥,一見他進門,驚得從榻上跳起,急匆匆奔出去了。
拖雷不禁失笑,無奈搖頭,才悠悠道:「蒙哥,瞧你風塵僕僕,有什麼急事麼?」蒙哥喘息未平,已直截了當道:「阿爸!請務必提防二伯父、三伯父!」拖雷似料到這話,呷了一口奶茶,不緊不慢道:「蒙哥,都是自家人,休再說甚麼提防不提防。」
蒙哥不回他話,自顧自地說道:「祖汗雖立三伯父為儲,卻與阿爸實權。三伯父有名無實,阿爸有實無名,若三伯父稱汗,怎會放過你?只怕他同二伯父聯手,先取阿爸實權,再將我們父子幾個斬草除根!」
拖雷放下茶碗,起身握住蒙哥雙肩道:「我兒,你也太多慮了。先去安頓罷,容後再談。」蒙哥急道:「阿爸,按腳程算,二伯父、三伯父也快到了,何來良機再談?」話音剛落,卻面露喜色,又道:「阿爸同大伯父手足情深,拔都阿合若知我們孤立無援,豈會坐視不理?」拖雷一聽「大伯父」,眼中竟閃過難色。蒙哥一提起拔都,心中陰霾頓散,又道:「阿爸說的是,我們容後再談。待拔都阿合來,再從長計議!」
另一邊廂,察合台、窩闊台心有靈犀,得知父汗病逝,傷痛之餘,亦明白時機已到,即攜家眷起程往大斡耳朵。窩闊台一行馬不停蹄,奔波數月,到大斡耳朵時已是初秋。
貴由近一年有海迷失相伴,早將那叔姪二人拋諸腦後,回到舊地,才記起兩個舊人。如今他備受阿爸器重,不屑與這兩人同流合污,亦早已不再記恨。他自知箭術不精,不時獨自出門習射,順道為海迷失獵些小獸。這日貴由如常出門,費了好些箭,才射中一隻野兔。那箭竟掛在兔耳上,隨著野兔奔走,芒草一般彈跳。連那白海青也看不過眼,飛撲過去,將野兔啄死了,放到貴由手上。
貴由輕嘆一聲,摸了摸那海青羽毛,便到河邊稍歇飲馬,回望大地蒼茫,不禁悵然。他日夜盼隨祖汗出征,不等他脫胎換骨,祖汗卻已魂歸長生天。不知祖汗可會重遇木禿堅,又可會入夢探望他?他思緒萬千,渾不覺一人一馬朝他奔來;待他回過神,那人已來到面前。那少年生得有幾分似木禿堅,身著靛藍腰線袍,頭戴狐皮暖帽,帽沿有一圈白毛。貴由看得怔了,心裡登時一酸,幾乎喚了聲「阿合」,那少年卻先開口道:「歹人,不認得我了?」話畢即下了馬,上前一把抱住貴由。
這年不里十四歲,已同貴由一般高,聲線亦低沈不少。貴由枕在不里肩頭,在心中連喚「阿合」,臉蹭了蹭那暖帽,一時竟捨不得鬆手。倒是不里先放開貴由,道:「歹人,瞧我獵到了狐狸,修好了阿爸的暖帽。」話間側過臉,與他看帽沿皮毛。貴由胡亂抹了抹眼,輕道:「甚好。」他生怕不里發覺,轉而問:「你那五叔在那裡?」不里道:「他只說他想你,也不敢惹惱你,安頓下來便躲在帳裡了。」貴由道:「都是舊事了,那有甚麼好惱。」
不里將信將疑,瞄了瞄貴由,試探道:「歹人,你那白海青在那裡?我想他了。」話間作勢往貴由身後瞧,卻總忍不住看他臉。貴由一舉左臂,那海青便展翅飛來,落在他臂上。不里也壯著膽子,摸了摸那海青羽翼,再望了望貴由,輕喚了他一聲「叔叔」。貴由一時懵然,正要問他喚的甚麼,不里已上了馬,邀他一同狩獵。
黃昏時候,兩人興盡返營,不里便帶貴由看望也速蒙哥。貴由遠遠瞥見也速蒙哥帳前白馬,不禁上前輕撫鬃毛。這白馬皮毛雖遠不如「珍珠」油亮,已教他愛不釋手。白馬似乎認得貴由,對他眨了眨眼,蹭了蹭他肩頭。也速蒙哥依舊一臉醉態,從帳裡探出頭來。他一見貴由,抬了抬眉,咧嘴笑道:「貴由阿合。」貴由瞟了他一眼,淡淡道:「『阿合』就免了。」
也速蒙哥站立不穩,只倚在門旁打量貴由,神情更是迷醉;見他牽了棕馬,隨口問:「你的白馬那裡去了?」貴由咬了咬唇,垂首不語。也速蒙哥笑了笑,道:「好貴由,這白馬好生嬌貴,我懶得照料,便與你罷,當我向你賠罪。」
貴由心中感激,卻說不出口,只抱了抱也速蒙哥。也速蒙哥正要擁貴由進帳,貴由推了推他,道:「也速,我已娶妻了。」也速蒙哥先頓了頓,才放開貴由,滿面堆笑道:「不打緊,好貴由,你不惱我就好。」話畢將白馬的繮繩塞到貴由手上,徑自進帳,端起酒碗飲盡,抱著被子睡了。
不里往帳裡瞄了瞄,放下門簾,悄聲道:「五叔起先離了你,戒酒了好一陣子。後來回到海押立,他只道同你無緣再見,酗酒更甚,日日睡得爛泥一般。」貴由望了望帳門,輕道:「由他去罷。」便騎上棕馬,牽著白馬,默然離去。不里見他要走,即刻上馬跟隨。
貴由身邊一人一馬,皆如心愛人物所化,教他恍如入夢,不禁浮想聯翩:不知畢生夙願,幾時才能成真?
察合台、窩闊台甫到大斡耳朵,即遣使召諸王前來會合;到冬去春來時候,親信已陸續到齊。然而拖雷親信不過三三兩兩,术赤系諸王更是蹤影全無。察合台等得好不耐煩,多番著拖雷遣使催促。拖雷應了,卻也愛理不理,過了好些天才著人去催,也催不來幾個人。
一回家宴,察合台忍無可忍,藉著酒意,拍案大罵:「這庫里台大會還開不開了?大哥家人未到,使者也該到了罷?四弟,你的人馬又那裡去了?被風刮走了麼?還是被雪埋了?」拖雷安撫道:「阿合,才開春不久,融雪成泥,泥水成冰,車馬寸步難行,路上蹉跎,不過常事。你我行軍多年,還不曉得麼?」察合台輕哼一聲,又道:「欽察汗國離大斡耳朵有這麼遠麼?那幾個姪兒早有異心,分明是不想來!」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蒙哥心中忐忑,宴後再擇日拜訪拖雷,問他拔都一行可會爽約。拖雷剛要說話,聽見外頭有人走過,即到門旁抄起馬鞭,抽在蒙哥腰背上,故意高聲罵道:「混帳小子,總不聽你三伯父話!著你好好隨研習騎射,你倒不聽,非要胡思亂想!」
拖雷邊罵,邊將馬鞭抽在他腰帶上,颯颯作響,聽之甚為駭人,卻不曾教他受痛。蒙哥一時不懂他用意,正覓時機答話,拖雷聽外頭那人來回踱步,仍無去意,故意將蒙哥拽到帳外,瞧見是闊端,更狠狠抽了幾鞭,落在蒙哥肩背上,喝道:「庫里台大會前,休再到我面前來!」話畢拂袖而去,不准怯薛再放他進帳。闊端見狀,正要上前安撫蒙哥,蒙哥卻翻身上馬,一路往西去了,只甩了闊端一臉沙塵。
蒙哥一路狂奔,一路不斷自問:為何拖雷固執至此?為何危機迫在眉睫,仍不肯聽他說話?他怒其不爭,心裡焦急,才離了駐地不遠,已止不住簌簌落淚,眼前一片水汪汪,白茫茫,早已不見前路。突然前頭傳來一把男聲:「是誰氣哭了我的蒙哥?」
蒙哥抹淚一看,只見一人身穿白袍,騎著黑馬,身姿英武挺拔,不是拔都,更是何人?
重逢之后暗流涌动,应该是风暴来临前的宁静……
停在这个地方真的令人心痒难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