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子》二十
- 蓮生

- Nov 9,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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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吉思汗過世,大斡耳朵一片凝重。他幾個兒子各懷心事,除了偶聚飲酒,再無歡宴打圍。這日難得天色清朗,幾個少年技癢,竟不約而同整裝出獵。
不里一早便到貴由帳裡喚他,卻見貴由坐在榻前,扶海迷失坐起呷一小口奶茶。不里輕聲問:「嬸嬸身子不舒服麼?」貴由輕撫海迷失背,看也不看不里,道:「狼崽子,你自己去耍罷。」不里卻放下弓箭,一屁股坐到榻前,道:「叔叔,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倆一同照料嬸嬸。」他剛想喚「歹人」,見海迷失在面前,便改了口,頭一回正正經經喚貴由。
海迷失卻輕道:「你兩個都去罷,我正想獨自歇歇。近日不知怎地,總是胸悶,睡不安穩。」又著貴由取了幾張厚皮毛被褥,疊齊墊在枕下,倚坐著又昏昏沈沈睡了。貴由同他蓋好被子,又召僕婦進帳隨侍,才同不里出門。
他兩個才走不遠,又撞見拔都、蒙哥二人。貴由自小已討厭拔都,最恨他故作穩重,非要端著一副長兄姿態。木禿堅長拔都五年,從不曾以長兄自恃,這拔都明明只是大伯父次子,或許更不是他家血親,憑什麼對他幾個頤指氣使?
蒙哥新傷初癒,本應臥床休養,他只恐拔都嫌他嬌弱,忍痛同他出門。這番冤家路窄,他正想喚拔都繞道,一勒馬,身下卻痛得說不出話。貴由瞧他眉頭一皺,又記起這二人苟且之事,不禁高聲笑道:「你兩個最好躲遠些,當心我一箭射穿你兩個屁股!」
拔都只當他耳邊風,領著蒙哥轉身離去。不里也拉著貴由,道:「歹人,休再理那兩個肏屁股的傢伙。來瞧瞧我箭法可有長進?」貴由道:「且與我看!」不里即驅馬往前,行至數十步外,停步屏息細聽。
突然草叢一動,隱約是隻黃鼠。貴由還未看清,不里已拉弓放箭。不里上前拾起黃鼠,只見那箭恰恰穿過黃鼠脊背,便對貴由道:「歹人!我這箭法如何?」貴由笑道:「比當年好多了。」不里也笑了笑,道:「我再獵些鳥獸你看!」話畢策馬遠去,進了一片白樺林。貴由亦追上那矯捷背影,彷彿隨心上人而去。
不里瞄準獵物時,自然而然地斜著握弓。這姿勢非他所授,卻是木禿堅的手法。這少年才習射兩年餘,已有如斯進境,而他視物不清,即便用了木禿堅的弓,箭術亦難精進,不知要苦練多少年,才及心上人半分?
貴由發怔時候,不里已不知奔走了多少來回,又帶回一隻火紅狐狸,一隻野雀,都舉到他面前,得意道:「歹人快看!我真有勤於習射哩!」貴由這才如夢初醒,故作淡然道:「甚好,從此你便出師了,不必日日纏著我。」
不里哼了一聲,道:「歹人,我就不纏你,我飲馬去。」剛要轉身,又問貴由:「既然我出師了,那你幾時出手?」貴由不耐煩道:「快去飲馬,休要諸多廢話。」不里應了,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我去去就回,你可要射箭我看。」貴由不答,揚手把他打發了去。
不遠處,曲出拉著闊端,試闊端新做的弓。他先握著弓把,好生把玩一番,道:「這弓臂厚薄正好,軟硬適中,竹木角筋渾然一體。我只記得木禿堅阿合有張好弓,阿合這張新弓,竟也不遑多讓。」闊端揚了揚嘴角,道:「三弟謬讚。」曲出搭箭舉弓,瞄準一棵白樺樹,一拉弓,卻皺了皺眉,道:「這弦怎這般生硬?」他一鬆手,弓弦嗡嗡作響,箭已嵌入百步外樹幹,顫響仍久久不絕。
闊端怔了片刻,接過弓來回察看,良久才道:「這根牛皮線捻得鬆了,我原先備了另一根,一時竟上錯了弦。」曲出道:「不礙事,回去換了便是。」他見闊端神情恍惚,似乎心事重重,不禁問:「阿合,出什麼事了麼?」闊端輕聲道:「沒什麼。」曲出見他不欲多言,便不追問,道:「話雖如此,這確是張好弓,即便上錯了弦,威力亦非同小可。」話間領他到那樹前,道:「阿合瞧這傷口,若這箭打在人身上,那有活命之理?」他作勢拔了拔箭,箭鏃卻深陷其中,掏出短刀割破樹幹,取出箭遞與闊端,再瞧了瞧闊端弓袋,故意笑道:「瞧阿合的舊弓,包膠都開裂了,不如棄了罷。」闊端即道:「使不得!」曲出道:「阿合,舊物不趁手了,便該換了。」見闊端欲言又止,又問:「莫非是故人所贈?」闊端這才輕道:「確是如此。」曲出笑道:「兩心相印,何須死物為證?阿合若真不捨得,收起作個念想便是,日後便帶這新弓罷。」
曲出話中似有深意,教闊端不禁沈思。這時曲出望了望闊端身後,瞟見一道白影飄過,高呼:「小狼!休逃!」又對闊端道:「阿合!我去同塔思賽馬,這弓你先用著,回頭再搗鼓。」便摘下弓袋箭囊,塞進闊端手裡,追塔思去了。
回說貴由雖打發了不里,卻立定心意,教他刮目相看。然而舉弓環顧,天上飛的,他射不中;地上跑的,也看不清。正是焦急,忽然瞥見一頭落單幼鹿。那幼鹿毛色火紅,頸背斑點如雪,較青草高出一頭,在不遠處左右張望。貴由屏息尾隨,剛要拉弓瞄準,闊端卻橫在他面前走過。他見闊端心不在焉,不禁喚道:「闊端,當心!」闊端這才驚醒,牽馬躲開。貴由這聲喊叫,卻驚動了幼鹿。他話音未落,那小獸已逃遠了。
貴由瞪了瞪闊端,待他走遠,才悄悄從後接近幼鹿;一搭箭引弓,凝神直視,又覺暈眩,眼前幼鹿一分為二,成了左右兩個身影。究竟那個是虛?那個是實?他用力眨了眨眼,稍候片刻,兩鹿又漸漸融在眼前,合為一體;一拉弓瞄準,兩個身影又左右分開,皮毛動態毫無二致,根本難辨虛實。他越是注視,越發頭昏腦脹,卻不肯罷休。那鹿離他不過數十步遠,難道還能射不中?乾脆賭他一把,瞄準右首那鹿。忽然那鹿又動了動耳朵,往遠處奔了去。眼看那幼鹿便要奔出樹林,貴由忍住頭痛,策馬逼近,即將昏厥之際,瞄準了鹿脖子。箭離弦剎那,他亦眼前一黑。
正是此時,曲出同塔思從白樺林中一同飛身而出。曲出先勒住馬,對塔思笑道:「傻小狼!你故意讓我麼?」見那塔思面帶不忿,又道:「不妨再比試一回?」塔思只應了聲「好」,旋即化成一道白影,揚起一陣急風。曲出猶帶笑意,正要舉鞭催馬,突然背心一熱,化作鑽心刺痛,笑容登時凝住。
塔思一氣之下,瞬間已飛身出去幾百步遠,卻不見曲出追上。回頭一看,只見曲出伏在馬背上,隨著坐騎步伐顛簸,搖搖欲墜。塔思即刻折返,赫見他背上插了一根箭桿,箭鏃已沒入皮肉,血從箭傷滲出,染了衣袍一圈暗紅。他抱不動曲出,便將曲出扶穩在馬背上,高呼:「快來人!曲出中箭了!」
闊端聞聲趕至,將曲出抱下馬,坐到地上,由他伏在肩頭,回頭對塔思道:「快去喚我阿爸來!」塔思應了,即刻回營。才過不久,窩闊台已策馬飛馳而來,從闊端手中接過曲出,驚得顫聲喚道:「我兒!」
曲出神志尚清,撐起身子輕道:「阿爸,我無大礙。」他扶著窩闊台雙臂,還想站起,卻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濺了窩闊台一身。窩闊台錯愕間,曲出抓住他衣領大口喘氣,口中鮮血汩汩湧出,染得胸前片片殷紅。他想喚「阿爸」,卻發不出聲,喉中陣陣喘鳴,帶出許多血沫,再掙扎片刻,突然頓住,漸漸鬆了五指,未及闔眼,雙眸已失了神,仰面倒在窩闊台臂彎,正如電閃雷鳴那夜。
貴由這時才回過神來,只道才過了一瞬,還要去追那幼鹿,一出樹林,眼前朦朦朧朧,竟是夢中情景。他再定神一看,窩闊台懷中的卻是曲出,而不是他貴由,登時呆立當場,再無法向前一步。
窩闊台只見懷中愛子茫然望天,魂魄隨鮮血散失了大半,驚得木然呆坐原地,說不出半句話。闊端探了探曲出頸側,道:「阿爸!三弟尚有氣息,快回營拔箭,他仍有生機!」塔思亦尋來幾個侍從,驅來一輛勒勒車,請窩闊台將曲出放到車上。窩闊台卻不願放手,抱著曲出坐上車。一行浩浩蕩蕩,護送曲出回營。
眼見眾人遠去,貴由額側忽然一陣劇痛,面前人物融成團團雲霧,化作片片黑影,旋即渾身脫力,如墮泥潭,再不知後事如何。
充满误导性的描写!!不愧是你!
充满悬念的一回:海迷失是不是有孩子了?贵由难道真的射中了曲出?大家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映?
坐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