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宗雜記》第一回 二世祖得寸進尺 三少爺遠走高飛
- 蓮生

- Jun 8,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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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pdated: Mar 3, 2021
臘月時分,飛雪連天,一片迷蒙,無邊無際。宋國西和州外,衹見一人牽馬,形單影隻,瑟瑟發抖,跌跌撞撞的下山。待那人行近一看,才見是個弱冠少年,頭戴皮帽,著一領皮裘長袍,腰纏革帶,腳踏皮靴,一身契丹貴族打扮。
好端端的貴族子弟,怎的淪落如斯田地?這廝卻不是旁人,正是遼國皇后侄兒蕭敏三。敏三父母雙亡,卻不想靠皇后扶持,自幼打鐵習武,練得一手好箭法,十七歲便獲聘入宮,教貴族子弟騎射。
敏三有個門人,名喚耶律紹馬,同敏三亦是表親。紹馬誠心禮佛,待人彬彬有禮,滿口仁義道德,甚得眾人喜愛。其父耶律千福,更是朝廷心腹,每每使臣來訪,明明選了伴使,千福總是見縫插針,著紹馬去炫耀一番。琴棋書畫,刀劍騎射,通通賣弄一道,過後再感謝佛光普照,皇恩浩蕩,賜他過人慧根,好教他日後學有所成,為契丹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如此幾回,近至回鶻諸部,遠之波斯汗國,「耶律紹馬」一名,已是如雷貫耳。見過紹馬的,個個交口稱譽,說契丹有此人才,千福有兒如斯,當是大遼至寶。於是這父子一唱一和,甚得皇帝歡心,紹馬眾星捧月,更是不可一世。
偏是這姓蕭的,說話單刀直入,繞不得彎兒。便有一回,幾個後生出門狩獵閒談,敏三不知那句傷了紹馬,他回家尋他爹去哭了一頓,自此對敏三懷恨在心,再不服他管教。這敏三不拘小節,自不同他計較,但見紹馬神色有異,亦猜到了幾分,紹馬越是賣弄,他便更不買帳。
一日宋國來使,宴上,千福又故伎重施,命紹馬以齊眉棍,捲著支碗口粗的筆,耍他祖傳七式棍法,每耍一式,便在地上白綢題上一字。紹馬收招之時,衹見「孝悌忠信禮義廉」七字,剛勁有力,龍飛鳳舞。
那宋使忽然一頓,面面相覷,隨即擊掌讚道:「好字!好字!」餘人立即附和,讚不絕口。紹馬聽得心花怒放,又連著耍了幾招,把那毛筆甩回筆筒去。宋使同千福道:「古語有云:『生子當如孫仲謀』。如今得見令郎,真是當仁不讓。」
紹馬更是喜形於色,又是一番作揖道謝,便退下了,坐到敏三旁,自言自語道:「好在平日習文練武,雨露均霑,若我衹曉射箭,豈不是出醜人前?」敏三卻畢恭畢敬道:「紹馬兄,咱家一介武夫,定不及你會耍棍寫字的,還曉得『孝悌忠信禮義廉』,不似咱家,胸無點墨,衹知道『恥』而已。」氣得那紹馬七竅生煙,卻不敢言,在席間悄悄落淚,都教千福看在眼裏。
說來奇怪,此事之後,紹馬竟消停了,不再頂撞敏三。敏三衹道雨過天青,如常過日,豈料一日去飲花酒,教好友莊生撞見。莊生急急道:「敏三,你怎還在逍遙?」那敏三抄起雞冠壺,一飲而盡,笑道:「怎地?如今還逍遙不起了?」
莊生煞有介事道:「耶律老兒見我同你熟絡,託我傳話,說你門人怨聲載道,是你的不著哩!」敏三邊斟酒邊道:「我的甚麼不著?」莊生道:「罪狀有三。一是惡語傷人,二是不學無術,三是小肚雞腸。」
敏三道:「喔?都是何人所提?」莊生道:「那耶律老兒卻不肯講。」敏三一聽,也懂了八九分,又道:「那便得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是怨聲載道,其實唯一人而已。」敏三看似漠不關心,但畢竟人言可畏,加上耶律父子位高權重,若這兩人真要告御狀,他亦無法自辯,實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敏三思前想後,決定入宮請辭。
天禧帝聽畢原委,卻道:「侄兒,不過小事一樁。紹馬年少,恃寵而驕,也怪不得他。你長紹馬幾歲,何必同他一般見識?」敏三連連頷首稱是。天禧帝又道:「侄兒安心。朕留得你在宮中,當然信你。耶律千福早來與朕說過此事,朕便著他去告莊生,轉告與你。若朕不信你,豈會待你來見朕?」
敏三又連連稱是,跪謝皇恩,心中卻震怒非常。他蕭敏三做人光明磊落,本不把這等小事放在眼內,衹怕謠言傳到皇帝耳中,才特意面聖自證清白。不想那耶律千福捷足先登,早已參他一本!他兒不過抱怨幾句,他不問因由,便去告御狀,置人於死地?這千福日日唸佛,心腸竟如此歹毒,教敏三心底一寒。
千福告御狀不果,怎會就此作罷?敏三衹覺不妥,出宮便返家收拾細軟,託辭出城幾日,好避風頭。一出城門,果然冤家路窄,迎面便是耶律父子。那父子不由分說,便要將他拿下治罪。
敏三道:「咱家何罪之有?」千福故作苦口婆心勸道:「敏三世侄,咱們好歹是一家人,何不開心見誠?我佛慈悲,回頭是岸,隨我回宮,向皇上請罪罷。」紹馬急道:「爹爹!此人生性狡猾,詭計多端,何必好言相勸?押他回去便是!」
敏三喝道:「我究竟所犯何事?」千福不答,轉頭同紹馬道:「我兒所言不差,這廝果然執迷不悟。阿彌陀佛,咱家素不殺生。紹馬,隨我將他拿下,回宮再談。」
千福雖輕描淡寫,但「談」字剛落,四面殺出一隊人馬,個個劍拔弩張,將敏三圍了個水洩不通。敏三見這陣勢,忽然仰天大笑,道:「咱家區區一個武夫,竟值得兩位勞師動眾,甚至驚動皇上,來對付我一人,確是蕭某榮幸!」
於是敏三單人匹馬,殺入陣中,左避長刀,右閃亂箭,見著一處破綻,衝將過去,回首便三矢齊發,一矢正中一人肩頭,一矢直取千福髮鬢,一矢穿過人陣,擦過紹馬面頰,刺到他身後樹上。紹馬衹覺面上發熱,一摸滿手是血,連呼救命,竟墮馬昏了過去。千福愛兒心切,顧不得蕭敏三,趕忙召回兵馬,護送他兒去看大夫。
敏三見那紹馬哭爹喊娘,狼狽不堪,心中竊笑,但也不敢久留,一路策馬東行,離了遼境,穿過夏國,半月後,輾轉到了宋國。
這日飛雪連綿,天地皆白,不見盡頭。敏三行了半日,不見一磚一瓦。飢寒交加之際,竟見一座小廟,隱於雪中,即時大喜過望。入內抬頭一看,方知此地非比尋常。舉頭三尺既非佛祖,亦非菩薩,卻是一尊女神像,前頭一塊木牌,上書「無生老母」。這小廟不過十數尺寬,衹容得下一個蒲團。敏三連忙跪下,對那神像三跪九叩:「無生老母在上,小子落難,來借宿一段時日,有怪莫怪。」
天寒地凍,敏三生怕餓著那馬,乾糧都與他吃了,自己粒米未進。勞頓了一整日,漸有倦意,尋來幾支蠟燭,生火點了盞小燈,關上廟門,枕著蒲團躺下。不知是心有愁緒,還是腹中無物,越躺便越醒神,遼國舊事,恍如昨日,如今苦況,反倒更如夢幻。
他自認好色口賤,好歹行事坦蕩,待人以誠,絕不遮掩扭捏。可就是他這性情,反易為人所害,幾個偽善小人,挑撥幾句,教他失了榮華富貴,兩手空空流落他鄉,上月去飲花酒時,怎料到今日落難?
他越想越是不忿,翻了個身,結果地板不平,背撞到磚角上,痛得斷了思緒,罵了幾句波斯粗話,不禁腹誹:「連這破廟也要欺我?」挑燈去看,果真見到一塊石板,頂起一角,露出一條縫來。搬開那石板,赫見一個木箱,打開香料刺鼻,裏頭數本舊書,上書《白蓮寶鑑》。
敏三見這書既非典籍,又非秘笈,寫滿教條戒律,煞有介事,一路翻書,一路自然自語:「幾本破書,淨說甚麼白蓮菜,又不能果腹,要來何用?」語畢,忽地靈機一觸,想出條活路來。
衹見無生老母像,慈眉善目,幾分似如來,又幾分似觀音,不由想起那耶律千福來。千福自認熟讀佛經,慈悲為懷,置他於死地時,可有留過情面?莫非這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之事,也是佛祖教的?敏三越想越恨,恨這耶律父子以佛名行惡,亦恨大遼上下,衹見他兩個虔誠表象,卻看不透二人歹念。尤其是那千福,一副循循善誘模樣,說幾句好聽話兒,自詡導人向善,這便高人一等,實在可笑至極。
今日流離失所,既拜耶律父子所賜,又因緣際會,得此秘笈,不如當個神棍,自立一宗,看能誆得幾多愚民?如此思索一番,心中豁然開朗。他蕭敏三,不做偽君子,衹為真小人!
於是敏三即刻開門遠眺,衹見大雪已停,山坡之下,隱約是個村落,於是思量少頃,計上心頭,竟赫赫笑出聲來,居然忘了肚餓疲倦,挑燈夜讀不提。莫非當真如《勸學文》所言,「書中自有千鍾粟」?且聽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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