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二世祖得寸進尺 三少爺遠走高飛
第二回 義賊落草西賢村 行者尋親八詠樓
第三回 假神棍炮製天象 真信眾傳頌聖言
第四回 翎兒立心隨恩客 敏三妙計得美人
第五回 回頭是岸方解咒 再見亦緣遂同行
第六回 有緣自會點撥 無分何必強求
第七回 山匪明奪尊者 棄將暗渡陳倉
第八回 頹垣敗井生烈焰 陋宅草堂綻白蓮
第九回 聖教主佈局傳道 堪輿師應邀求神
第十回 俗伎走卒終信教 僧道草寇亦愛財
第十一回 見財不斂何稱道 遇寶卻步枉為僧
第十二回 剛認親信疑叛黨 未見蛇影怕草繩
第十三回 詐病貍貓換太子 借醉情郎作罪人
第十四回 人心更勝荒山險 手足亦如利刃危
第十五回 螳螂臨崖聽雨 黃雀困獸圍林
第十六回 天刀門制勝吉州 白蓮教敗走欒城
後記 韓山童誤得寶鑑 劉福通錯枕天書
後記 韓山童誤得寶鑑 劉福通錯枕天書
話說敏賢二人被逼至崖邊,走投無路之下,雙雙跳崖。迷霧之中,再無二人蹤影,衹見那毗盧帽落到崖下。翎兒見狀,頓時跪倒在崖邊,哭天搶地。眾人趕到崖下,尋不著那二人屍首。又搜遍了方圓十里,亦不見二人蹤跡。過了好些日子,再無二人音訊,眾人便想那二人已死,各自佔了「聽雨」一角,分道揚鑣不提。
翎兒思念敏三心切,為他塑了個金身像,供在八詠樓廳中陰陽劍前,每逢初一十五,必領各相公參拜,於是各相公堂子紛紛效仿。然而白蓮教群龍無首,眾白蓮菜既無寶鑑可循,又無秘笈可依,如何傳道授業?衹好隨心所欲,欺瞞拐騙不提。
又不知從何時起,眾白蓮菜知悉教主死後,教中秘笈《白蓮寶鑑》亦不知所蹤,於是又多了個傳言:尋得《白蓮寶鑑》者,則為天選之人。
後來元末時候,趙州欒城有個後生,名喚韓山童。山童出身農家,不甘朝廷壓榨,隻身上京探求反元之法,卻無從入手。盤纏將盡,正是惆悵時候,結識了潁州人劉福通。福通瞧他可憐,與他盤纏,又邀他一同賣藝。
福通家鄉大旱,朝廷不但不賑災,仍逼他們繳糧,無奈之下,衹好棄田流浪,不得已進京賣藝為生。山童早有反元之念,一日同福通提起,竟是心意相同,於是把臂回鄉,共商大計不提。
韓劉二人,心意相通,志趣相投,回到欒城窮鄉僻壤,朝夕相處,竟然漸生情愫。這二人正是氣血方剛的年歲,情到濃時,往往不能自已,家中卻常有人出入,教他們好生掃興,於是山童便同福通去後山一間破廟,趁著入黑,乾柴烈火不提。
一番酣戰過後,那兩人躺在地板上,各自歇息。山童枕在那蒲團上,衹覺地板不平,便燃了燈,掀開那地板一看,赫然是那《白蓮寶鑑》。
山童早有聽聞,得《白蓮寶鑑》者,乃天選教主也,喜道:「本尊果真是天命所歸的白蓮教主!」正要合上石板,才見底下另有一書,裝幀簡陋,名曰《白蓮宗雜記》。前頭半本滿是契丹文,翻到後半,才是別有洞天。山童揭了幾頁,連呼「絕妙」,即同福通挑燈夜讀起來。
那兩人研習一番,仿效《雜記》所載,先造天象,自稱彌勒降世,再行善事,廣傳白蓮威名。於是山童便同福通盤算一番,自稱彌勒下生,明王出世,四處開壇佈道。
一日那兩人佈道妥當,送走信眾,衹見一個後生,立在門外不發一言。韓山童見此子衣衫襤褸,卻絕非凡人,不禁問道:「阿彌陀佛。施主乃是有緣人,可願入我白蓮教,救眾生於水火?」那後生即拜道:
「白蓮教主在上,信男朱重八,求教主指點迷津。」
第十六回 天刀門制勝吉州 白蓮教敗走欒城
話說敏三覓得家傳之寶「聽雨」,卻被四面圍困。原來那俏相公蘭卿,才是契丹探子!他再得知白賢已死,怒而殺出重圍,邊跑邊泣起來。突然前頭噴出一股濃霧,敏三閃躲不及,撞了個正著,恍如入了幻境。迎面撲出一人,高呼:「教主!隨我來!」
敏三循聲看去,衹見一個人影,從霞光中奔來,行近一看,竟是白賢!衹見那白賢在迷霧中疑幻似真,不禁道:「你⋯⋯你是人是鬼?」敏三雖如是說,卻放慢了腳步。白賢即攀上馬,坐穩了身子,一手攬著敏三腰間,一手抓住繮繩,道:「肏你個賊搗子,你倒恨不得我成了鬼哩!」
敏三道:「但公孫靖明明說你⋯⋯」白賢搶道:「你明知那廝同你一路,是個欺瞞拐騙之徒,怎忽然聽信了他?」
敏三低聲辯道:「他與我你的手帕兒,本尊一時心急,便信以為真了。」便將那手帕遞到他面前。白賢一把接過,迎面一股雞血腥味,即刻破口罵道:「真個狗屄出的!敢弄污老子的手帕!若再教我撞見他,非砍了他手腳不可!」便將那手帕塞進腰間,道:「他們人多勢眾,這小小障眼法,攔不了他們多久。教主,唯有難為你這馬奔快些,脫險了再與他青草吃。」
敏三雖愛惜坐騎,但他二人小命要緊,於是依言快馬加鞭。然而蘭卿及天刀門等人依舊窮追不捨。及至一處斷崖,崖間迷霧重重,對岸似有平地,但若有若無,虛實難辨。白賢問:「教主,跳麼?」敏三不假思索道:「跳!」即刻奪過繮繩,又道:「你抱緊了!」話畢一拍繮繩,那馬長嘯一聲,四蹄凌空,飛進雲霧裏去。
敏三陷入白賢懷中,衹見四週皆白,天地不分,如此一躍,真不知將落到何處,或許跌落崖底,就此粉身碎骨,不禁緊閉雙眼,一手握繮繩,另一手卻抓住白賢。待他再開眼時,卻已安然落地。那馬四蹄著陸,又奔了好一陣,方才漸緩。
那兩人已脫險,敏三卻不見白賢鬆手,掙扎道:「快鬆手,想勒死我麼?」白賢卻故意道:「教主,方才怎哭了起來?可是替咱家難受?」敏三教他一提起,又簌簌落起淚來,便用衣袖胡亂抹臉,道:「本尊眼裏進了風沙,才不是哭你這廝。」那白賢笑了一聲,便下馬了,道:「好了,不折騰教主的寶貝坐騎。」便同他牽繮繩。敏三趁白賢走在前頭,望著他那背影,越看越是討喜,不禁問道:「你這賊冤家,到底出了何事?為何⋯⋯」
白賢打斷他道:「你這蠢材,淨曉得肏這個,弄那個,看不清人心險惡!其實那蘭卿是隨你去的八詠樓,一早盤算將你抓回遼去;公孫靖亦早有異心,教我發覺了,便故意嫁禍於我;袁玟齊真那兩個廝兒,見錢眼開,教那天刀門以財掩眼,怎甘心聽你使喚?你這教主衹顧風光,咱家一路都在救你,你卻將我當探子!」
敏三還不忿道:「你既非契丹探子,怎曉得契丹話?」白賢道:「幼時隨爹娘入遼經商,同蕭溟蕭王爺夫婦相熟,在那王府中住過好些日子。爹娘想我日後繼承家業,便亦教我講契丹話。可惜陰差陽錯,咱家十歲時,一次雪崩,奪我爹娘,蕭王爺夫婦亦不幸遭難,咱家衹好落草為寇,隨了那高寨主。」
敏三驚詫道:「那是我爹娘!」轉而又問:「你在我家裏住過?那先前咱們怎不識得?」白賢道:「咱家看著你出世的!怎不識得你?你敏三那『敏』字,還是我爹娘取的,正好對我『賢』字。」停了腳步又道:「當年爹娘吿我,若有危難,即往遼國尋蕭王爺。然蕭王爺已過世,我便尋思去投靠你。我當日教天刀門追殺,已逃到西和州,心想出了宋境,難有如此美食,便下廚為自己餞行,之後便打算往遼國去了。不想你這廝兒,居然自身難保!」
敏三聽之,一言不發,跳下馬來,撲進白賢懷裏。白賢道:「教主,如今曉得我好了罷?你要怎報答我?」敏三瞄了他一眼道:「還能怎地?」便攬住白賢,往他唇上猛親一番,又掀起長袍,除了褲子,對著白賢撅起屁股道:「你愛肏便肏個夠!」白賢輕扇了一把敏三的臀瓣兒,笑道:「何必如此猴急?容後再談。」又道:「教主,去獵幾隻野雀,咱家去劈些柴。咱們虎口逃生,該好生慶賀一番。」
那兩人生怕蘭卿和天刀門等追上,不敢久留宋地,一路北行,過了金境,到了趙州欒城。城郊見著一間破廟,敏三道:「此廟好似當日西和州外白蓮懺堂!」兩人便入內歇息。白賢道:「教主,咱們帶著《白蓮寶鑑》雲遊四海,終究是個負累。不如在此埋了,留與後世有緣人。」
敏三道:「甚好!」便往地板來回摸索了幾回,翻起那破蒲團,見有塊石板鬆動,便揭開來,將那《白蓮寶鑑》放在裏頭。忽地想起懷中另有一本秘笈,便掏出來問白賢:「這雜記留下不留下?」
白賢衹見那秘笈上書《白蓮宗雜記》,全是敏三一路行騙見聞計畫,不禁笑道:「留下罷,你帶著有何用?你那些三腳貓詭計,咱家比你更清楚哩!」接過揭了幾頁,又問,「但這全是契丹字,漢人怎看得懂?」
敏三道:「這雜記還有幾十頁空白,咱家寫成漢文罷了。」便取出隨身竹筆,跪伏在地。正要譯文,忽然屁股一涼,褲子已跌到腳踝處,衹見那白賢跪在敏三身後,掏出那物,將他按在身下,頓時那破廟裏,滿是淫聲浪語。正是:
證真心同奔極樂,成正果共赴巫山。
敏賢二人藏妥寶鑑雜記,不久離了趙州,從此絕跡江湖。餘人又命數如何?白蓮教秘笈又花落誰家?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螳螂臨崖聽雨 黃雀困獸圍林
話說敏三帶了信眾,會了八詠樓眾人,到了江西吉州,卻領教了兩樁大事:白賢真為探子,「聽雨」竟是家財。於是他一氣之下,策馬離群,獨自尋寶去也。
敏三入宋半年,歷經紅塵煩囂,如今又是孤身一人。他一路披星戴月,行到破曉時分,四週已無人跡。他卻已飢腸轆轆,竟開始掛念白賢的飯菜來。但他轉念一想,這白賢乃契丹細作,早晚要置他於死地,怎能為口腹之慾,又將他惡事一筆勾銷?便忍痛不再回想,一路摘野果充飢。
豈料他飽腹一頓後,靜下心來,方才起疑:昨夜明明有七人,刺客來時,其餘五人又在何處?那聲驚呼是誰?他同白賢爭執,何不見旁人來勸?細想一番,更覺餘人亦無法避嫌。不過即便那班賊搗子蛇鼠一窩,那又如何?如今地圖在他蕭敏三手上,尋得「聽雨」,已是易如反掌。得手之後,便銷聲匿跡,由他們廝殺個夠。
敏三循圖連夜趕路,直至近破曉時分,行到一座峭壁下,前頭已無去路,衹有個窄小山洞,衹容約一人行。敏三望著裏頭,漆黑一片,好生可怖,又看了看那地圖,見那「聽雨」果然在山洞盡頭。敏三不禁冷哼一聲,想那公孫靖若無地圖,任他神通廣大,亦算不到寶藏在此!這山洞雖然陰陰森森,深不見底,但這「聽雨」奇珍,已是一步之遙,便燃了火把,牽馬入內不提。
行了不知多久,前頭忽地有一光點,再行了百餘步,便豁然開朗。此地果真十分奇特,兩旁各有一湖,形如半月,居中便是一座荒山。敏三循圖攀上山頂,卻發覺立足之處竟是塊環狀高地;此山中心凹陷,斜面層層疊疊,如斷木年輪,腳前三尺已是鐵礦,綿延至中央深處,教人歎為觀止。
敏三行前一步,不覺踩到一塊石板。他踢開塵土一看,竟是一行契丹小字,上書「聽雨秋池六月寒」,方才恍然大悟,原來「聽雨」之名,源於採礦之聲!父母留他之物,不是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而是這鐵礦場!猶記得年幼時,蕭溟便說他天資聰穎,假以時日,必是大遼第一鑄劍師,可他陰差陽錯,成了白蓮教主。但若他不立教傳道,又從何尋得此寶?好在旁人並無地圖,尋不著此地,不必分贓。但這偌大一座礦山,怎帶得走?
敏三正盤算間,突然週圍火光四起,映得那礦石閃閃發光,直如金山銀山。衹聽身後一男聲道:「皇帝侄兒,你可快活夠了?」
敏三聽這聲線好生耳熟,轉頭一看,見那人除了斗笠,竟是蘭卿!再看他身旁,便是那公孫靖,高漸離,大坤等人。翎兒被反綁雙手,口中塞了布條,教兩個天刀門大漢擒著,嗚咽連連,卻動彈不得。再看蘭卿,著一領茶色契丹袍,腰纏革帶,腳踏皮靴,髡髮佩環,一副契丹武士打扮。
敏三看他那身裝束,正是那陰魂不散之人,「契丹探子」四字,幾乎衝口而出,卻不想看似驚慌失措,便顧左右而言他,道:「你們怎綁了翎兒?」蘭卿冷笑道:「蕭敏三,你自身難保,還問旁人做甚?不過不打緊。咱家失手一回,由你奔了一段,如今你還不是落回咱家手中?」
翎兒見狀,又掙扎了一番。敏三看著他那模樣,再看眾人神色,似乎想通了緣由。昨夜行刺,定是蘭卿同各人串通,欲將他擒住。偏是翎兒於心不忍,叫喚了一聲,救了敏三一命。如此一來,對方誰敵誰友,已然水落石出,敏三便故作鎮靜道:「原來蘭卿施主又是契丹探子,果真深藏不露,是本尊失覺了。」
蘭卿笑道:「蕭敏三,當日你同我作法,捧著我雙手端詳,咱家還生怕露出馬腳,豈料你這蠢材,教色心所惑,果真視而不見,實在道行太淺!」望了望公孫靖又道:「幸而天助我也,教我覓得公孫靖,同你旗鼓相當。看你果真當公孫靖是同道中人,不枉咱家隱身青樓,白賺了幾個恩客。」敏三瞄了瞄公孫靖,不屑道:「原來公孫施主看似胸懷大志,不過是根牆頭草。」
蘭卿道:「你少廢話,快快束手就擒,隨我回遼,或許陛下會從輕發落。」敏三笑道:「遼有千福紹馬,何需我蕭敏三?咱家離得遼境,便無打算回頭!」蘭卿道:「無錯,大遼確不缺你,所以陛下有令,若閣下抗旨,格殺勿論。」
公孫靖學著敏三模樣合十道:「正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白蓮聖教主乃明理之人,該識時務才是。教主可是修行人,怎能貪戀塵世財寶?從何而來,便回何處去,好速速了結此事。阿彌陀佛。」大坤又道:「矮冬瓜,反正這鐵礦你也帶不走,何必執著於此?本門早與八詠樓、風水佬商定三分此礦,必定打理妥貼,好教你安心上路。」
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敏三自詡聰明一世,竟教這群搗子棋高一著,串通一氣,將他逼入絕境!他身後便是礦山內側,山壁陡峭,亂石叢生,與懸崖無異。各人說話間,已將他逼到礦山邊緣,若他再退一步,便將跌入亂石叢中,這傳家之寶,便是葬身之地。他環顧四週,卻不見白賢,便道:「你們費煞心機,將我逼入死地,可是白賢那廝指使?」公孫靖悠悠道:「他追出去尋你,一時心急,不慎教那騾子拋了出去,撞到尖石,傷重而亡。」話間掏出白賢那手帕,丟到敏三面前道:「他臨終著我與你此物,好教你留個念想。」
敏三聽之,不由一怔,拾起一看,果真是白賢那繡銀杏手帕,血跡斑斑,觸目驚心,頓時悔不當初,恨自己當日先入為主,衹覺得白賢是探子,於是他一舉一動,都教人疑心暗起,萬萬不料另有疑人。他蕭敏三此舉,同當日耶律父子所為,有何二致?若白賢並非探子,想必撞石而亡是假,遭探子毒手是真!
蘭卿見敏三陣腳大亂,不由放聲大笑,道:「教主真是色迷心竅,分不清那個真心,那個假意。當日老爺告我,閣下不學無術,是非不分,看來果真如此!」話間又逼近一步,道,「蕭敏三,你再不就範,便去九泉之下陪你那白堂主,咱家亦正好做個順水人情。」
敏三又驚又怒,頓時雙眼泛紅,怒喝一聲:「你休想!」即刻上馬衝開人群,疾馳下山,回身拉弓便是三矢。奈何寡不敵眾,三矢去,十矢回,還擦破了他衣袖幾處,教那敏三疲於招架,根本無力還手,衹好奪路飛奔。一路奔下山後,卻不知該往何處,前路未明,身後追兵將近,又想起白賢為他枉死,不禁迎風流淚,卻不敢放慢腳步。
敏三這白蓮聖教主,失了軍師,又落得眾叛親離,此時四面楚歌,腹背受敵,能否逃出生天?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人心更勝荒山險 手足亦如利刃危
話說白賢藉著酒勁,對敏三盡訴衷情。敏三本想問出那白賢是否契丹探子,但昨夜鬼使神差,好生雲雨了一番。雖然白賢身分依然不得而知,但他亦得償所願,將白賢肏了個痛快。這日敏三一醒,衹見房門半掩,白賢已不知所蹤。敏三正是失落,忽然聞到一陣胡椒香。那白賢端來兩碗湯麵,放在桌上,畢恭畢敬道:「教主,快去梳洗,來用小食。」
那麵裏頭撒了肉末蔥花,香氣撲鼻,教敏三垂涎三尺。可他轉念又想,不知此人是敵是友?這麵可會有毒?不禁遲疑,退開了些。白賢道:「怎地?疑我是探子,不敢吃?」敏三揚聲道:「那個不敢吃?」即去一番洗漱,舉箸大啖不提。
那兩個吃飽喝足,想起昨夜荒唐之事,各自欲言又止。忽然外頭一陣急步,衹見是那公孫靖,額上纏了一圈白紗,教那斗笠遮了,幾乎看不出來。
公孫靖進門便跪道:「教主,在下有事稟報!」正要大吐苦水,忽見白賢亦在場,便改口道:「教主,堂主,在下辦事不力,令堂主誤會,乃在下之過。」白賢掏出那手帕,抹了把手,悠悠道:「昨夜是咱家莽撞,在此向公孫施主賠罪。」
敏三待那公孫靖行近,才看清他面頰帶傷,亦道:「罷了,不打緊,緣分未到而已。公孫施主為本尊受傷,無生老母有見,來日必有福報,先請起罷。你在那裏療的傷?」公孫靖道:「回教主,在下正要稟報此事。昨夜離了縹緲樓,尋了間醫館包紮,豈料撞見袁玟、翎兒、蘭卿一行入來。那袁玟教毒草傷了手,痛得面容扭曲,我見他危急,便讓他先治傷。爾後袁玟見我落魄,請我去他落腳處過夜。」
敏三問:「他們怎會在此?」公孫靖道:「袁玟是江西吉州人,此行回鄉探親,帶了好些錢物,特地著兩個習武的相公護送他。」敏三頷首道:「原來如此。咱們可同他們順路?」公孫靖道:「回教主,據羅庚所指,確是往吉州方向無誤。但地圖尚未尋得,咱們又不熟此地,與其處處徒勞,不如先隨袁樓主回鄉,請他帶路去尋。」
敏三道:「甚好。堂主意下如何?」白賢淡然道:「謹遵教主吩咐。」便端起那碗,瞪了公孫靖一眼,退了出去。
公孫靖道:「那在下便去問袁樓主何時啟程。」剛要出門,又折返道,「教主,雖得袁玟帶路,若無尋寶地圖,實如大海撈針,事倍功半。大坤當日道那地圖正在教主身上,請問教主可有頭緒?」
敏三道:「本尊真不曉得,不信你便來看個透徹。」話間即除了革帶,拍在桌上,又去寬衣。公孫靖抬手道:「教主,不必如此,在下並非起疑。衹是偌大一個吉州,若無地圖輔助,單靠袁玟指路,不過虛耗精力。教主,尋得地圖,事不宜遲!」敏三淡淡道:「曉得了,本尊再好好盤算。公孫施主,且先養傷。」遣退那公孫靖不提。
過了約半月,公孫靖袁玟二人傷癒,這七人便會合,一同出城。敏三先是望那蘭卿,見他不施脂粉,著了一領墨灰直裰,捲起衣袖,那手臂膚色透紅,十指長直,手心厚實,指節分明,單看雙手,已是個十足的美人兒。那敏三好生欣賞一番,又望了望白賢,才轉而對袁玟合掌道:「阿彌陀佛。袁施主,傷勢可有大礙?樓主各人可好?」袁玟道:「託聖教主鴻福,在下已無大礙,樓中一切安好。」
翎兒一見敏三,即奔上前拜道:「弟子參見聖教主!」又起身嬌聲道:「教主,弟子可掛念你哩!」敏三打量了他一番,衹見翎兒容光煥發,想必近日勤於研修天人之道,便問:「翎兒可有用心修行?」翎兒挽住敏三手臂,附耳道:「最近弟子修行路上甚感迷茫,想今夜向教主討教一二。」
敏三不假思索,即道:「甚妙!」瞄了白賢一眼,又道:「不過本尊將有一劫,須度此劫,方得正果。度劫之前,不宜修煉天人之法,以免劫數禍及無辜。」翎兒即道:「弟子明白!恭候教主度劫。」
於是一行七人,浩浩蕩蕩,往吉州去。隆冬已過,萬物回春,這兩月亦無探子蹤跡,白賢又再無異象,敏三卻不敢掉以輕心,生怕自己心防一解,白賢便乘虛而入,甚至暗中加害,日復一日,不得其解,此事漸漸成了敏三心結,居然教他無心風月,真成了個修行人。
倒是那公孫靖日日同蘭卿耳鬢廝磨,如膠似漆,看得敏三好不嫉妒。一回靖蘭二人在林中野合,還教敏三撞見。敏三看他兩人慌慌張張,卻不是想丟開這公孫靖,撲到蘭卿身上,居然想道:「莫非這二人亦是探子?」如此草木皆兵,杯弓蛇影,漸漸食不知味,夜不安寢。
一行到了吉州,已是三月下旬。各人休整一番,備妥七日草糧,進山不提。袁玟依公孫靖所言,著人畫了地圖,標明山湖之處,一同帶了去。
敏三一路前行,衹見山林樹木張牙舞爪,一望不見盡頭,不禁又想,「聽雨」到底是何物?又藏在何地?幾時才尋得著?於是一路尋尋覓覓,天色漸暗,直至出了叢林,來到一處荒山,赫見有幾處焦痕,再循路深入,又發現四五處火炙跡象。
公孫靖道:「諸位,咱們慢了一步,天刀門應已到過此地。今日便先歇了,明日往這上游處去渡江。教主意下如何?」敏三道:「甚好。咱們渡江後往何處去?可會撞見那群山賊?」
公孫靖道:「沿此江一路往下游,南行約五十里,此河便匯聚成湖。正好旁邊另有一湖,同在下所算相近。若天刀門依我當日所言,尋深山間兩湖之地,定會渡江南下,到此地去。然而此地並非荒山,咱們若要尋兩湖間荒山,不必往南,一路東行便是。」話間往那地圖一指。敏三道:「妙!妙!深山凶險,咱們到江邊去先安頓了,明早起程渡江。」
那一行到了江邊,齊真同翎兒紮營,白賢抓了幾尾魚,烤與眾人吃了,各人便自歇息。這夜敏三心緒不寧,輾轉反側許久,耳畔滿是白賢鼾聲。那白賢翻了個身,把手搭在他身上,直如一記重錘,驚得敏三罵了一聲,卻扳他不開,便作罷了,居然漸漸入睡。
及至半夜,忽地聽得一聲驚呼,敏三猛地開眼,赫見一把尖刀,寒光閃閃,往他面門劈來,驚得說了句契丹話:「有刺客!」
白賢卻即刻醒覺,一手攬住敏三,另一手抽出敏三腰間匕首,回身一刺,刺不著那人,卻亦截其攻勢。那人見一招未得手,又是一刀砍來,卻衹砍到匕首柄上。白賢見是良機,順勢將匕刃一送,扎到他胸中去。
待那刺客倒地,白賢方才鬆手,自鳴得意道:「教主,咱家功夫如何?夠不夠做本教護法?」話間轉頭望見敏三,笑容頓時僵住,言語不得。
敏三奪過匕首,喝道:「白賢!你果真通曉契丹話!」白賢眼中焦急,雙唇開合了幾回,卻一個字說不出口。敏三見白賢默然,即罵道:「你個契丹探子!假意逢迎,實則另有居心!你敢不認?」白賢這才辯道:「教主!咱家是曉契丹話,但絕非甚麼契丹探子!」
敏三道:「白堂主,你還抵賴做甚?你留本尊賤命一條,不過為向陛下覆命而已,又何必苦心經營,擺出一副和善模樣?你同那耶律老兒有何二致?是我蕭敏三有眼無珠,看不出你佛口蛇心!閣下這大護法,本尊無福消受!你我就此別過,後會無期!」不待白賢再答,敏三即刻取了弓箭,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奔出有幾里路,已近那河上游處,敏三怒意稍減,卻聽得腰間陣陣異響。那敏三到月光底下一看,衹見匕首掛在腰間,頂端裂了一塊,搖搖欲墜,定是方才白賢以匕擋刀,教那刺客砍在上頭。敏三端起細看,那柄裂縫更甚,裏頭竟露出個紙捲來。
敏三抽出攤開一看,衹見是幅地圖,右首上書「聽雨秋池六月寒」,左首書「吾兒敏三,匕裂圖現,必有大難。即往宋國,循圖至此,即得生機。父蕭溟字」。
敏三恍然大悟,驚呼:「『聽雨』竟是家父遺物!」又轉念一想,「既然是本尊所有,何必分這班賊搗子?本尊便獨自尋這寶去!」便即藉著月華,策馬渡江,隱於夜色之中。究竟這「聽雨」當是何物?敏三突然決意離群,白賢又命數如何?且聽下回。
第十三回 詐病貍貓換太子 借醉情郎作罪人
話說敏三生怕白賢曉契丹話,故意氣他,豈料白賢果真動怒,奪門而出,幾日不見蹤影。敏三非但不去尋白賢,更令公孫靖齊真二人日夜把守大門,若見白賢現身,即刻搖鈴示警。公孫靖奇道:「教主,白堂主不是教主心腹麼?何解忽然提防起他來?」敏三頓了頓,嘆道:「此事說來話長,兩位照辦便是。」公孫靖忽正色道:「教主,在下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講。」敏三道:「且講無妨。」
公孫靖便湊近敏三道:「前幾日齊真告我知,白堂主去派炊餅,衹派了一籠,便託辭匆匆離去。齊真見其久久未歸,便四處尋之,至一後巷,衹見白賢那身直裰搭在個竹籠上,人卻不知所蹤。」公孫靖見敏三若有所思,續道,「齊真衹覺有異,便在原處守了半個時辰,衹見白賢著了身茶色長袍,鬼鬼祟祟,回到後巷,匆匆更衣。齊真見此,便若無其事,繼續派他的炊餅去。」
敏三聽得眉頭深鎖,心想:「那身長袍可在那後巷裏?」剛要問出口,便想與其教這公孫靖曉得自己所憂何事,不如去看個究竟,便遣退公孫靖,待夜深後,換了身黑衣,躡手躡腳出門。到公孫靖所說那後巷一看,果真有個竹籠,裏頭卻不見那身長袍。敏三衹想白賢已失蹤數日,定教他穿了去了,此時身後忽地閃過一道人影,敏三一轉頭,那人便沒了蹤跡,卻落下一條手帕兒。
敏三上前拾起,赫見那手帕一角繡了塊銀杏葉,正是那白賢之物。這手帕白賢從不離身,下廚時往額上一抹,又塞回腰間去。單憑一條手帕,同那公孫靖道聽途說,難道便可斷定,方才那人便是白賢?敏三生怕那白賢是探子,心中卻不想此事成真。不過既已起疑,便決心追查到底,當下又計上心來。白賢是敵是友,這回定見分曉!便收起那手帕,返家更衣就寢不提。
次日已近正午,敏三還未起身。那公孫靖敲門敲了許久,不見人應,便推門入內,跪拜道:「參見聖教主!」抬頭一看,衹見那敏三躺在榻上,又問:「教主聖體安康?」敏三悠悠道:「公孫施主,昨夜無生老母入夢指點本尊,說本尊須度一劫,方可悟道。今晨醒來,便覺昏昏沈沈,四肢無力。你有何事?」
公孫靖道:「教主,縹緲樓主聽過佈道,獲益匪淺,特邀教主到縹緲樓一趟,與眾人傳授合歡修行之道。不知教主可有閒暇?」敏三佯咳幾聲,道:「公孫施主,你已修行多時,已該行善證法。今日本尊抱恙,便請公孫施主,以本尊之名淨化世人。」
那公孫靖面帶難色道:「但教主乃活佛,在下不過凡夫俗子,豈敢⋯⋯」敏三道:「與本尊帶回幾個信眾,香油錢都歸你,如何?」公孫靖即刻會意,道:「聖教主慈悲為懷,在下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敏三闔眼輕道:「速去速回。」公孫靖道:「在下遵命,今夜再來拜見教主。」
聽公孫靖走遠,敏三即刻掀了被子,取出他那雜記,盤算起之後去向。他今日這一著,正是藉公孫靖引蛇出洞。不過衹有齊真在旁,若此調虎離山計被識破,他衹兩人一馬,如何抵擋得住?若白賢真是奸細,他該如何逃出生天?
敏三左思右想,寫了有半本雜記,卻覓不得一個萬全之法,不覺天色已晚。既不見公孫靖,又不見美男兒,心中焦躁忐忑,越想越覺不妙。衹怕公孫靖已遭不測,決定乾脆收拾細軟,銷聲匿跡了去。他理妥行裝,剛要滅燈,大門便教人一掌擊開。衹見那人踉踉蹌蹌,渾身酒氣,滿面通紅,腮邊滿是鬍渣子,正是多日未歸的白賢。
敏三又驚又怒,驚的是白賢來擒他回遼,怒的是等不著俏相公,竟來了這冤家。卻見這白賢醉醺醺的,不似有詐,便道:「白堂主,你可回來了?」白賢抓住敏三雙臂道:「教主!你那裏抱恙?你要往那裏去?」敏三甩開他手道:「與你何干?」白賢道:「怎不相干了?」敏三怒道:「我同你有親麼?你管我做甚?公孫靖那裏去了?」白賢忽然喝道:「老子端了他的壇子!」
敏三驚得一頓,白賢扶桌站穩,指著敏三道:「不,老子端的是你蕭敏三的壇子!衹是那廝蒙了面,咱家衹道是你,見他左擁右抱,正上樓梯往那廂房去,老子一個箭步上前,揪住他那衣領,驚得那些相公慌亂四散,那廝也掉了面紗,居然是公孫靖那狗屄!」
白賢身子晃了晃,又抓穩了桌角道:「肏他娘的風水佬,居然向我求饒:『堂主,教主近日抱恙,遣在下代教主作法。在下不過是個替工,求財而已,且留我一條小命!』老子豈容他造次?一把便將他丟下樓梯去。」頓了頓又道,「那廝摔得鼻青臉腫,竟還敢說:『堂主,你打我不打緊,教主令在下選幾個有緣之人,帶回總壇聽道。咱家來不及回去覆命,煩請堂主代勞。』蕭敏三!老子帶你娘的屄!我帶你娘的屄!」話間白賢一掌拍到桌上,那桌面頓時裂了幾道。
敏三輸不得氣勢,亦擊桌喝道:「你壞我好事做甚?」白賢道:「你的甚麼好事?你何曾幹過好事?欺瞞拐騙,不務正業,日日肏這個,弄那個,吃我的飯,睡我的床,卻總想著肏別人,咱家就是心裏不忿,那又怎地?」
敏三教他說了個正著,卻不肯認,反而興師問罪起來:「你個狗屄出的,可是契丹探子?」白賢一懵,問:「甚麼探子?」敏三又上前一步道:「你假意順從,實則處心積慮,將我帶回遼國治罪!可是如此?」白賢急道:「教主!何出此言?」
敏三抖出白賢那手帕道:「你可認得這是何物?」白賢一把奪過去,順勢塞到腰間,道:「你幾時偷了老子的手帕?你個廝兒,歡喜咱家便直說,何必拿咱家手帕去打手銃?」敏三罵道:「本尊想肏你便肏你,那使得打手銃?」話畢抓住他腰帶,一把摔到榻上。
白賢倒在枕上,藉著酒意,望著敏三道:「教主!自西和州初見,咱家便中意你,想護你左右。那曉得你這廝兒,恃寵而驕,借我誆了幾人,便想離我而去,教我好生痛心!本想一走了之,但我便放你不下,罷了,此生被紅塵所困,注定成不了佛。」
一番肺腑之言,含含糊糊,教敏三半點聽不懂,卻嫌他吵,邊扯他腰帶邊罵:「合上你那狗嘴,莫要陰陽怪叫!」白賢滿心冤屈,卻說不清,道不明,衹攬住敏三猛親,送了他滿口酒氣。敏三教他殺了個措手不及,推也推他不開,乾脆反客為主,將他按在枕上,用力啜他唇兒。
親了一陣,敏三趁白賢鬆口,掏出那話兒,塞進白賢口中。白賢亦不服輸,伏上去吞吐一通,雙手摸進敏三長袍裏,抓他那翹臀兒。敏三便揪住他頭髮,頂進他口裏,弄得他嗚咽不住,竟覺莫名痛快。白賢教他弄得頭昏眼花,招架不住,忽然鬆口倒在榻上,低喘不斷。敏三見是良機,扯開白賢衣褲,衹見他胯間那物騰地立起,莖頭嫣紅飽滿,莖身青筋暴現,遠觀形色俱佳,近看更是人間極品。
敏三將那物事握在手中,一手還握他不滿,暗自思量:「此物教我忠奸難辨,險些著了他道兒。反正死路一條,不如弄個痛快!」便掐住那莖頭底端,用力勒了數十回,弄得白賢雙目迷離,氣息粗重,連喚「教主」。
敏三把玩夠了,又好生品嚐一番,便扛起兩條毛腿,挺身入港,頓時如入化境。白賢冷不防教人開了苞,痛得罵道:「蕭敏三!我肏你娘!」他作勢掙扎,卻夾得敏三舒爽無比。敏三送了幾回,衹覺他雙腿沈重,扛得肩頭作痛,把他翻了個身,扳開他腿,邊撞邊扇他臀瓣兒。這白賢莖粗穴緊,那是區區相公可比?
白賢雙腿岔得生痛,連聲罵道:「肏你娘的蕭敏三!你愛肏便肏個夠!天教老子有眼無珠,看中了你個狗屄矬子!」這句敏三倒聽得真切,邊撞他屁股邊道:「你說那個狗屄矬子?」白賢教他一頓猛撞,顫聲道:「狗屄矬子,淨愛肏人屁眼子,老子隨了你,真倒了八輩子楣!」敏三不忿道:「本尊淨愛肏你,怎地?本尊再不肏旁人,以後便日日肏你!」話畢按住白賢,連連抽送了近百回。
白賢抓緊身下被褥,又說了一通胡話,敏三那裏管他死活,抓住他腰間一頓蹂躪。白賢教他弄洩了幾回,敏三仍在奮戰,肏得那白賢洩無可洩,連呼幾聲「教主」,忽地渾身發顫,便昏了過去。敏三方才解氣,亦隨之洩了,累倒在白賢身旁。
那兩個衣衫不整,就此過了一夜。敏三一覺醒來,卻發現白賢沒了蹤影,心中雖疑竇未消,但卻莫名失落。究竟這二人可會冰釋前嫌?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剛認親信疑叛黨 未見蛇影怕草繩
話說白蓮聖教主蕭敏三於錦城盤據多時,如今首次出埠,帶了三個教眾,南下去也。雖然離了錦城,但那契丹人形跡可疑,教敏三這幾日如驚弓之鳥,雖不顯露人前,但已暗暗起疑,或許這契丹探子,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但到底會是何人?本來敏三也沒個頭緒,教那契丹人一嚇,衹覺此種心亂似曾相識,猛地想起當日佈道,他在胡言亂語,個個都不作聲,白賢卻忽然失笑。當時敏三已起了疑心,覺得這白賢曉契丹話,卻亦無法求證。莫非這廝便是契丹探子?敏三越想越怕,回想當日於西賢村初見那廝,似乎已教他看了個透。白賢似知敏三會到,一早已在村中恭候,之後又隨他入城,對他言聽計從。
敏三思量至此,衹覺白賢不衹求財,恐怕是欲擒故縱,由他快活,待他得意忘形,再來個一網打盡,真恨自己教色心所蔽,當日一見著白賢那話兒,便迷得神魂顛倒,一心要收他來肏,如今倒好,肏也肏不著,倒要教他擒著了。轉念又想,身為教主,絕不能坐以待斃,便欲尋一良機,探一探那白賢虛實,如今便不動聲色,帶他一行離了錦城,若白賢真是探子,此番孤立無援,必然露出馬腳。
敏三一行四人離了錦城,先南行一段,便東行往恭州,到達已是一月下旬。那敏三一到埗,便去買了幅地圖,一行四處尋訪,尋得城中各處相公堂子,記在那地圖上。最後商議一番,決定到壁山縣去傳教賺盤纏。
到了壁山,一行僦了宅院,便安頓了,佈置成白蓮聖堂模樣。眼看初七又近,又是佈道良機,敏三便著白賢齊真二人先去做一番善事,去貧民區派炊餅,傳揚本教教義,順帶招攬信眾。他同公孫靖二人便去煙花之地,覓一「天選之人」,傳他合歡秘笈。
這壁山縣是個山谷,民多漁耕,少理風月,全縣僅一家相公堂子,名曰縹緲樓。客多外地商賈,來去不定,盈虧難測。這日那龜公剛送走三個恩客,已在門邊唉聲嘆氣。
公孫靖見此,便端著他那羅庚,到那縹緲樓前,裝模作樣,左看右看,忽地如獲至寶,連聲驚呼:「妙,妙!此地極妙!」那龜公見之,奇道:「大師,何妙之有?」公孫靖道:「這縹緲樓選址甚妙,立於盤龍之地,陽氣暢旺,難怪客似雲來!」
那龜公聽得心花怒放,連道「多謝大師」,但又覺「客似雲來」四字不妥,便道:「不過⋯⋯」公孫靖打斷他道:「不過,此地土旺缺金,以致盤龍不動。待陽氣日久消弭,貴樓將逐漸蕭條。」那龜公見公孫靖眉頭緊鎖,亦急了起來,追問:「大師,那該如何是好?」
公孫靖道:「莫急。這畢竟是個好地頭,瑕不掩瑜,衹須眾心成城,誠心求變,貴樓自如南山松柏,萬古長青。且聽在下一言。在下乃白蓮菜,而本教白蓮聖教主蕭敏三,乃彌勒佛轉世,上通無生老母,深入紅塵救世,護佑風月之地。正如方才所言,貴樓土旺缺金,唯此美中不足。而本教聖教主乃大遼鑄劍師之後,乃金盛之人,護蔭貴樓,最適不過。二月初七白蓮教主將會佈道,樓主若想解憂,且來本教聖壇,聽聖教主一言,不僅於閣下大有裨益,亦助貴樓風生水起。有緣救樓主於危難,亦是在下之福。阿彌陀佛。」
這公孫靖講話不如敏三花巧,卻字字平實誠懇,教人不得不信。此番良言一氣呵成,話間從懷中摸出張紙,珍而重之,托在手中,道:「樓主,見你是有緣人,在下正好有張白蓮教義,本欲私藏,然白蓮菜有慈悲之心,特意轉贈樓主,與閣下慢慢參透。」那樓主似懂非懂,但聽那公孫靖誠意拳拳,便接了那紙,連聲道謝。
不覺便是二月初七,敏三故技重施,開壇佈道。他已觀察白賢多日,不覺端倪;他說要佈道,那白賢還替他佈置聖堂,擺得同錦城那茅屋無異。敏三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究竟白賢還要裝溫順到何時?他究竟意欲何為?不過無憑無據,單憑當日身影,便斷定白賢是契丹探子,又似乎過於武斷。敏三趁白賢出門派炊餅,翻遍了他的行裝,亦尋不著那茶色契丹袍,便覺自己多慮,卻亦不敢放心。於是想出個法子,於下回佈道試探那白賢,若他曉契丹話,必是細作無異!
這回佈道,實同上回大同小異。敏三前夜同白賢商定,依上回佈道次序,先講道,再請齊真白賢,講如何見證神蹟。為信眾祈福之後,便選出「天選之人」,遣退餘人,將之淨化。當日便依此計行事,一切順利。
待白賢講完他如何遇見教主,如何求教主將他收歸門下,敏三站在榻上,俯視眾生,用契丹話道:「一會本尊便美人在懷,把那鮮嫩的相公肏個痛快,真教人心馳神往。那白賢算甚麼?本尊先前確對他有幾分歡喜,後來發覺,不外如是。本尊深入花叢,才發覺大千世界嬌花無數,拈花摘葉何回望,怎可留戀任一枝?」
白賢聽之,隨即神色黯然,低頭咬了咬唇;待那敏三祈福完畢,卻若無其事道:「眾白蓮菜,叩謝聖教主!」跪拜禮成,即退了出去。
敏三見白賢果然聞聲色變,心想這廝裝了許久好人,終於現了原形,不由沾沾自喜。本想肏那「天選之人」,與他飲過聖水,便作罷了;如今白賢一走,心中莫名痛快,便道:「諸位,無生老母有靈,領諸位來聚首一堂。今日乃人日後首次佈道,乃本教祭日,本尊將一同淨化諸位,以宣無生老母恩德。」
敏三雖說「一同淨化」,心中早定了「天選之人」。衹見右首一個相公,生得濃眉大眼,面如冠玉,膚若凝脂,五官如稚童,身子卻好生結實,旁人坐在他身旁,頓成了庸脂俗粉。敏三劍指一伸,指著那相公問:「你叫甚麼?」
那相公先是一驚,便跪拜道:「回聖教主話,信男名文恩。」敏三又問:「多少年歲了?」文恩答:「回聖教主,信男今年十八。」敏三道:「且到本尊身旁。」那文恩諾了,站到敏三旁。敏三著他坐下,輕撫他背,道:「文恩施主,本尊覺你有緣,一看便知甚有慧根,悟性亦高,乃可造之材。今日本尊便傳你合歡秘笈,願文恩施主藉合歡之術,修塵世之道,以慾淨人身心,與人渡劫,早日親證極樂。」
敏三話畢,又對眾人道:「諸位的兩位師兄,公孫靖及齊真,皆是見過神蹟之人,受無生老母護蔭,體內亦有淨化之能。諸位,不妨藉今日良機,向兩位師兄討教天人合一之法,清淨肉身,以求早日悟道,超脫輪迴。」眾人齊道:「多謝聖教主!」
文恩低聲道:「教主,那要如何傳我秘笈?」話畢似猜著了,頓時滿面飛紅,便要寬衣解帶。敏三道:「且慢,本尊與你開光。」便撲上去,將他按在榻上,咬開他衣扣兒。那公孫靖見之,亦攬了一個相公,笑道:「美人兒,且待在下將你淨化,帶你同登極樂。」「樂」字未畢,便一把扯開褲帶,露出那烏木有小臂粗。那相公驚得輕哼一聲,道:「尊者你這龐然巨物,可要直接送我去見佛祖?」雖如是說,卻盈盈帶笑,雙手握起那烏木,上下摩挲。那公孫靖不答,衹將他按倒在地,好生寵幸一番。
這聖堂裏頭除了白蓮教三人,還有相公十餘人。眼見有二人正被淨化,餘人亦不旁觀,紛紛互相取悅,連齊真亦教人伺候了個暢快。這邊廂,三人美人在懷,另一邊廂,白賢卻一夜未歸。三人各淨化了五六人,爽了個筋疲力盡,送走那相公後,鎖了大門,橫七豎八就地歇了。究竟白賢身處何方?敏三發覺探子竟是親信,之後又有何對策?且聽下回。
第十一回 見財不斂何稱道 遇寶卻步枉為僧
話說敏三本不信甚麼契丹寶藏尋寶地圖,但眼見個個說得煞有介事,甚至為此大打出手,教他亦來了興致。這日贖回衣袍,裏裏外外翻了個遍,連襯布都拆了出來,卻一無所獲,衹好又縫妥當,穿戴起來。
白賢誇道:「教主,你還是穿契丹袍好看。那一口鐘堆得你一身布,看著又矮又磣。」敏三瞪了瞪他,道:「你敢再講一次,老子肏爛你的狗嘴!」白賢又乾笑道:「你便放馬來肏。」敏三正欲回話,忽地一陣敲門。那兩個屏息細聽,衹聽敲門者道:「信男公孫靖,求見白蓮聖教主。」
敏三望望白賢,白賢擺了擺手,著他開門便可。那敏三一開門,幾乎認不出公孫靖。衹見他換了身行頭,頭戴黑紗巾,腳踏青絲履,身著檀色直裰,即便膚黑如炭,依舊英俊不凡。敏三便合掌道:「公孫施主,別來無恙?」那公孫靖眉飛色舞,露出一口貝齒,道:「請聖教主恕罪。信男唐突,貿然造訪,皆因心中之喜,難以言喻,特來拜謝教主。」話畢便五體投地,行三跪九叩之禮。
敏三道:「施主請起。施主種善因,得善果,今日善緣,皆因平日積德。阿彌陀佛。」公孫靖便起身,在包袱裏掏出個盒兒,雙手奉上,又道:「多謝教主教誨。這是一點香油錢,教主請笑納。」敏三著白賢來接過那盒,道:「多謝公孫施主善心。好人終有好報,無生老母亦會知曉。施主特意拜訪,本尊甚為動容,請入屋小憩。」又道:「這位乃本教淨水堂主白賢。」
公孫靖便向白賢作揖,道:「信男公孫靖,見過堂主。」白賢亦回了合十禮,便去備茶。公孫靖便湊到敏三處,故作神秘道:「教主,昨日寶藏蹤跡一事,咱家話衹說了七分。其餘三分,特意今日告知教主,以表誠意。」敏三道:「公孫施主請講。」此時白賢端了茶來,敏三道:「白堂主請來一同參詳。」
公孫靖又取出他那羅庚,端在手中,道:「在下昨日講過,此寶物便在錦城東南方的深山裏,夾在兩湖之間。然金由土而生,卻剋木,故這『聽雨』埋藏之處,該是個無樹的荒山。如此一來,此物藏身之處,便已呼之欲出。」
白賢道:「那咱們便擇日南下,一路再尋此地。這藏寶之處地貌奇特,該不難尋。」敏三稍作思量,卻道:「且慢。兩位可曾想過,這『聽雨』會是何物?是金銀珠寶?還是綾羅綢緞?本尊身為契丹人,真的想不明白,本族人怎會藏寶於此?而且這契丹寶物,怎在宋國人人知曉,而本尊卻從未聽聞?」
公孫靖道:「教主久居塞外,可能並未耳聞。這數十年來,於宋地有一傳說,名曰『聆風聽雨』。『聆風』乃一秘笈,習之便有起死回生之力;至於『聽雨』,便是一稀世奇珍,得之富甲天下,無人能敵。若得其一,便可一世無憂;若得『聆風』『聽雨』,便可逐鹿中原。至於這『聆風』『聽雨』藏在何處,幾十年前,『聆風』之主葉氏有留詩一句:聆風夏嶺三方暖,聽雨秋池六月寒。」
敏三自言自語道:「聽雨秋池六月寒?」那兩個衹道敏三有線索,都靜下了。敏三又道:「家父生前似乎說過這話。」思量一陣再道,「本尊記得了。當年家父應承本尊,待本尊滿二十歲,便帶我到宋國看那『聽雨』。不過這『聽雨』倒是何物?何解叫這名兒?莫非有聲的麼?」白賢擊掌道:「不想咱們苦苦尋覓的寶藏,竟是教主家財!真是無生老母有靈!不過教主,尋得寶物之後,可捨得割愛?」
敏三道:「兩位,既此『聽雨』與本尊有淵源,本尊便帶各位去尋。但路上如何賺盤纏,便要守望相助。待咱們尋得『聽雨』,公孫施主,你便可買宅種花,不必四處奔波;白堂主,你便可金盆洗手,老實做個廚子。這般想來,尋得此寶,實乃福澤蒼生之美事。」白賢即道:「教主英明!」敏三擺手又道:「至於本尊,不過是個行者。錢財乃身外之物,都歸兩位亦無妨。」二人皆喜,連連叩謝敏三。
雖未尋得地圖,但這三人盤算一番,決定兩日後便起程南下。敏三雖心意已決,卻捨不得八詠樓如雲美色,次日便特意前去,同那群相公道別。
敏三甫入大門,一陣脂粉氣撲面而來,一相公瞧見他,急往樓中大呼:「白蓮聖教主到!」頓時樓梯隆隆,好些相公爭相奔走下樓,朝拜歡場活佛來也。
敏三一一合十回禮,卻不見蘭卿,心中頗是失落。此時遠遠見那翎兒腳下生風,飛奔下樓,往敏三面前一跪,叩道:「弟子翎兒,參見聖教主!」敏三扶他起身,柔聲道:「翎兒請起。」翎兒問:「教主大駕光臨,可是回八詠樓佈道?」敏三答:「非也。本尊乃行者,自要雲遊四海。明日本尊便南下,今日特來話別。」
這話進了翎兒耳中,有如五雷轟頂,教他頓時淚如泉湧,跪在敏三腳邊,哭天搶地道:「教主!自從遇見教主,教主於弟子便如苦海明燈,引我漸歸正途,教主便是人間至理,便是向善之道!弟子願畢生追隨教主,這便向樓主請辭,求教主準弟子隨教主左右,護教主周全!」
翎兒邊哭邊如是說,害得上氣不接下氣,幾近暈厥。敏三聽他哭哭啼啼,衹覺心煩,更不欲帶他隨行,便安撫道:「罪過,罪過。翎兒莫哭。」話間掏出手帕,同翎兒拭淚,待他哭聲稍緩,又道,「翎兒乃本尊入室弟子,若隨了本尊南下,誰來廣佈善緣?且聽本尊一言。翎兒素有慧根,留在錦城參禪悟道,百利而無一害。無生老母救世,正需弟子傳揚,翎兒若於錦城為本尊佈道,於翎兒修行之路,將是莫大裨益。屆時有緣再會,便可一同探求天人合一之道。」
翎兒又道:「但教主⋯⋯」他一開口,又滴滴落淚,便低頭不語。敏三道:「本尊雖俗身雲遊,但若翎兒有事相求,本尊仍在翎兒心中。若翎兒修行遇阻,即向先前與你的蓮花木牌祈願,本尊便可感知。這手帕便贈你,作為本尊聖物。」翎兒受寵若驚,顫巍巍捧著那手帕,拜道:「多謝教主!弟子定不負教主厚望!」
出了八詠樓,那敏三便哼著曲兒,往白賢家去也,忽然耳後作癢,便伸手去抓,無意回頭瞥了一眼,卻見不遠處有個人,藏在貨郎身後,黑布蒙面,著一領茶色長袍,正是耶律父子手下裝束。
那人不料敏三突然轉頭,猛地一頓,便往後巷逃了。敏三亦教他嚇得不輕,離了遼國半年,遍嚐異國美色,幾乎忘了那兩個仇家,原來在他風流快活之時,那兩個廝兒的爪牙,一直如影隨形,教他心底一寒,在這正月時候,更覺冰寒刺骨。
那人衹露了半邊身子,看不清他身形,又不知他附近可有同黨,敏三恐防有詐,便不去追,卻折回八詠樓,尋著齊真,帶他到袁玟處,說這齊公子適合苦修,與他贖了身,其實苦修是假,隨身護他是真。敏三帶了齊真,正要回白賢處,一想到白賢,再回頭細想,赫然驚出一身冷汗。究竟敏三所驚何事?且聽下回。
第十回 俗伎走卒終信教 僧道草寇亦愛財
話說敏三為了拉攏公孫靖,浩浩蕩蕩佈道一場,待那公孫靖來了興致,卻將之拒於門外。之後數日,敏三頗為忐忑,生怕公孫靖當他耳邊風,卻不好張揚去打聽。好在敏三這回佈道,已教他美名遠揚,相公間口耳相傳,他這白蓮教主,成了護佑風月之地的活佛。
此番訛傳,正中敏三下懷。剛好這幾日白賢去幫他房東做炊餅賣,日日早出晚歸,敏三藉閉門講經之便,將那西街的相公誆到白賢屋簷下,好生淨化一番。起初他還需費心編造經文,講得兩三回,已然倒背如流。既是一教之本,自然無需刪改,敏三便循環往復,換著法子講道,唬得那些相公死心塌地。
那幾個相公生怕佛緣不足,參透不了敏三禪意,爭相要飲聖水。敏三作勢推搪一番,見其心意已決,便挑當中最好看的,說每回講道衹便淨化一人,著其他相公回家唸經行善,留那「天選之人」,在棚中顛鸞倒鳳。
這日敏三又閉門講道,講畢,又選一人淨化之。這相公練雜耍出身,床技甚佳,身子柔若無骨,十指似水,雙目含春,把敏三伺候了個妥帖。
敏三還想再弄個幾回,可惜淨化之禮已成,再要肏他,便要依當日佈道所言,待他多讀經書,修為漸深,才可合修,敏三這般想來,直是後悔不已,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唯有忍痛送那相公出門。正要關門,卻見公孫靖立在不遠處,同他身後那樹融為一體。
敏三先是一驚,暗道:「方才那廝浪叫不止,豈非都教他聽到了?」行近一看,見那公孫靖若有所思,似乎心事重重,喚他一聲「施主」,他還不應,敏三又喚一聲,公孫靖才如夢初醒。
敏三看他心不在焉,便放了心,又端起一副道貌岸然模樣,道:「阿彌陀佛。公孫施主,果真是個有緣人,本尊已恭候多時。何解方才不入門聽道?」公孫靖合掌道:「參見教主。在下確有煩惱,恭請教主指點迷津,但家醜不外傳,不便有外人在場。」敏三道:「原來如此。如今衹你我二人,施主若有難處,盡可向本尊傾訴。」便請公孫靖入屋。
公孫靖甫坐下,卻不言語,連嘆三聲。敏三問:「施主滿腹愁腸,可受何事煩擾?」
公孫靖道:「教主,自在下懂事起,便立志買宅。其不須大,夠我一人住便可。最好前頭有個庭院,與我養花種菜,大隱於鬧市。可惜家貧,祖上無遺產,父母無積蓄,咱家衹能白手起家,除了教拳,還派過小報,當過廚工,營營役役,勞勞碌碌。近年鑽研堪輿之術,小有所成,起先有人喬遷選墳,還請我去看幾眼,後來個個嫌我後生,便逐漸無人問津。咱家求財心切,卻不得其法,心煩意亂,才流連風月之地。但越是深陷其中,越是揮金如土,漸有三餐不繼之憂,卻情難自控。教主,在下怎生是好?還能如何生財?」
敏三道:「施主,生財與否,亦看緣分。今日苦難,或許是明日善果。比如施主與蘭卿結緣,已將他救出苦海;蘭卿請你到本尊處,亦還你一線生機。至於救施主出苦海之人,無生老母自有安排。」
敏三話音剛落,大門教人一腳踢開,竟是那天刀門大坤。衹見大坤拔刀出鞘,指著公孫靖道:「風水佬,老子跟了你好幾日了,你即刻跟老子回寨,幫我看風水,價隨你開。」公孫靖忽然一頓,驚呼道:「教主,這未免太靈驗罷!此等貴客從天而降,咱家真是受寵若驚!」
敏三眼見得手,大坤卻半路殺出壞他好事,即刻站起喝道:「大膽狂徒,竟敢擅闖本教總壇!」大坤一見敏三眼熟,亦破口大罵起來:「狗屄出的矮冬瓜,陰魂不散,又擋老子財路!」話音未落,抄刀便架到公孫靖頸上,道:「你跟老子走不跟?」
未等公孫靖答話,敏三除了腰帶,甩將出去,勒住公孫靖脖頸,將他扯到身前,掐著他頸側道:「大坤,你可是要這廝?你敢行近一步,本尊便掐斷他脖子!」豈料那大坤喝道:「你個契丹矬子,若非你一問三不知,老子那使得求別人?你要殺他,衹管殺去!他死了老子便帶你回寨,把你肏個皮開肉綻,肏到你交出地圖為止!」
公孫靖後知後覺,這才問道:「地圖?甚麼地圖?」敏三低聲道:「你先莫問。如今咱們在一條船上,你最好聽本尊的話。」公孫靖亦輕道:「求教主手下留情。咱家衹求財,不想扯上是非。」敏三指頭又掐緊了些,雙眼瞪著大坤,口中卻對公孫靖道:「你求得了財,還不是花到煙花之地去?隨了我白蓮教,天下美人,燕瘦環肥,唾手可得。」
公孫靖禁不住面露喜色道:「當真?」敏三道:「當真!施主試想,本尊有寶藏地圖,你曉得地勢風水,我倆豈非天作之合?若尋得寶物,我白蓮教,便同你分了是了,用不著與這天刀門。」公孫靖道:「教主所言甚是。」
大坤衹道這兩人僵持不下,眼見敏三神情越發猙獰,便道:「罷了,罷了,今日老子不想見血。公孫靖,老子便告你知,本寨在尋一契丹寶物,名曰『聽雨』。然而有個狗屄,明明是契丹人,又身懷寶物地圖,卻不肯透露一二,害老子大費周章,迫不得已,衹好求閣下指點。寶藏在何方位,你現就當著大家的面,算個分明。反正本寨人多,佈下天羅地網,還怕尋他不著?」
敏三聽之,便放了公孫靖。公孫靖已暗自擇主,此時亦理直氣壯道:「那酬金怎算?」大坤猶豫片刻,咬牙道:「照算!」即著兩個手下抬個木箱來,打開一看,裏頭全是珠寶,又道:「夠麼?」公孫靖大笑道:「天刀門果然有誠意!」便從包袱裏取出個羅庚,四平八穩端著,在屋裏轉了一圈,道:「這『聽雨』位於東南方,深山之內,兩湖之間。」
當晚白賢回家,見敏三又在寫他那雜記,便問:「教主,今日公孫靖可有來聽道?」敏三頷首道:「有,且已收了。」白賢又問:「甚麼收了?」於是敏三便將今日公孫靖來聽道,大坤來奪人一事,一五一十吿那白賢。
白賢喜道:「妙!妙!有這公孫靖相助,尋得寶藏指日可待。待分道揚鑣之日,你莫要捨不得我。」敏三不答他話,卻道:「但那大坤一口咬定,寶藏地圖藏在我處。我全身那一塊似地圖?」白賢赫赫笑道:「你不脫衣我看,我怎曉得?」
敏三嗔道:「肏死你個賊搗子!」他雖如是說,卻忽地想起當日典當的契丹袍,說不定衣襟腰帶某處,便藏了寶藏蹤跡。次日一早,便同白賢去了趟當鋪,贖回那袍不提。究竟敏三可否尋得一絲寶藏蹤跡?這「聽雨」又是何物?下回自有分曉。
第九回 聖教主佈局傳道 堪輿師應邀求神
話說敏三一路信口開河,或是時也命也,居然一路無阻。不過這日聽了這「公孫靖」的名號,卻莫名起了防範之心。同蘭卿寒暄一會,他裝著漫不經心,取了坐騎,一出了八詠樓,便直奔白賢住處,見那白賢在那茅棚外下廚,劈頭便問:「你可聽過公孫靖這名號?」
白賢邊切牛肉邊道:「聽過。」敏三又問:「這廝是何方神聖?」白賢將那牛肉切得薄如蟬翼,左撒胡椒,右添薑末,邊拌邊道:「這公孫靖在武館教拳,平日鑽研堪輿之術,尤擅家宅風水。怎地?教主想拉攏他?這廝能武能誆,同教主不相伯仲哩!有了這廝助陣,咱們必定如虎添翼。」
敏三盯著白賢手中牛肉,若有所思。這公孫靖,是招還是不招?猶豫間白賢又道:「教主,天刀門亦想求助於公孫靖,若要招他,事不宜遲,須即刻計畫行事。若這廝要見你,便正好做臺好戲與他看,順道招他入教。」
敏三稍一思索,亦覺不無道理。有道是創業艱難,守業更難,誆人一回不難,若要人死心塌地信服,便要費心經營,弄得煞有介事。除了《白蓮寶鑑》內的清規戒律,更須本教祭儀,好使教眾同心同德,伺奉他白蓮聖教主。尤是與他行房,必須有個好聽名堂,好教信眾心甘情願遭肏。
敏三苦思冥想,濃濃肉香飄至,他亦渾然不覺。過了不知許久,白賢著他走開些,敏三聽不到他叫喚,白賢一把抱他起身,丟到旁邊椅子上,另一手放下那盤牛肉,道:「教主,開葷了,吃飽再想。」敏三一見牛肉,兩眼放光,白賢又取了酒,兩個大啖不提。
品過酒肉,敏三漸漸來了神氣,忽道:「本尊有計。」白賢同他斟酒,道:「哦?教主有何妙計?」敏三端起酒碗,啜了一口,悠悠道:「阿彌陀佛,本尊決定開壇講道,請那公孫靖來聽。」白賢又問:「講的甚麼道?幾時講?」
敏三熟讀《白蓮寶鑑》,又誆懂了門路,唸經已是駕輕就熟,藉著幾番酒意,滔滔不絕道:「正月初七,時值人日,芸芸眾生同慶生辰,卻可曾想過為何而生?紅塵寥寥數十載,而後又往何處?世間萬種生靈,為何生而為人?冥冥之中,無生老母自有安排,俗人皆無生老母子女,衹要探知修行之路,以善行剋俗念,自然回歸淨土家鄉。本尊便定於半月後,即正月初七,於此地開壇佈道,宣講此番道理。淨水堂主,意下如何?」
白賢擊掌道:「妙極,妙極。憑教主巧舌如簧,將公孫靖收歸麾下,並非難事,屬下亦會盡力襄助。」敏三道:「咱們抄幾段經文,著齊真帶幾個手下,派到瓦子東西街去,務必要送到公孫靖手中。」
白賢聽罷允了。敏三又道:「咱們尚要佈置白蓮聖堂。」便起身拉白賢入那茅棚。棚中衹有一几一椅,居中一榻,左旁有一破簾,通往內堂去。敏三道:「咱們尋塊白麻布,繪一黑底八瓣白蓮,掛在這榻後牆上。再弄些碎布繩索,結幾朵白蓮花,吊在四週。咱們是修行人,無須太多花巧,教人記著這白蓮便是。」
白賢又問:「教主,講道前後可有祭儀?」敏三道:「當然有,本尊已想了個大概。這榻前尚有約七尺長十尺寬,搬走桌椅,信眾席地而坐,亦容得十數人。佈道當日,信眾入門坐定,本尊便帶信眾向無生老母祈福。」敏三稍一頓,又道:「且慢,咱們還要想首曲兒,帶信眾唱。咱們那童謠你還記得?再多加幾句便是。之後你帶齊真翎兒,上前對本尊三跪九叩,與未入門的看。禮成,本尊便可佈道,而後安排個弟子,裝作感動涕零,拜入本尊門下。最後再一同唱曲,如此便大功告成。」
白賢頷首道:「妥當。」敏三又問:「本尊可入內堂一看?」白賢道:「教主請便,當自己家便是。」話間一掀門簾,裏頭全是箱罐雜物,幾無兩人立足之地。敏三方才記起,當日於酒肆臨別,白賢道「留他半張大床」,忽然背脊一涼。既然內堂無榻,此後留宿在此,豈不是要同白賢同床共枕?
正是此時,白賢手臂已搭在他肩頭,道:「教主,這內堂可有用?」敏三作勢扳開他手,卻扳不動,被他擁在懷裏,蹭了一身酒氣,便道:「有用,這些亂糟糟的物事,咱們先清了去。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你便專心紮蓮花,染布旗,房梁上再置些機關,好來個天女散花。咱家再多編幾句佛偈。」敏三話畢,又著白賢取來筆墨,掏出他那雜記,裝作一本正經,揮筆疾書不提。
不覺已是正月初七。先前齊真不遺餘力,逢人便誇白蓮教主,一疊百張經文,兩個時辰便派了個精光,這日佈道,來了近四十人。那白蓮教總壇亦打點妥當,敏三請了八個樂工,坐到內堂去,不斷奏樂。外人一入茅棚,先聞佛音繚繞,再見白蓮,心立馬靜了幾分。門前置一功德箱,著幾個信徒隔一陣子便去投錢,餘人見有人領頭,不問因由,紛紛照做。更有甚者,投了串錢,還要拜個幾回。白賢十分識相,隨即回禮道:「阿彌陀佛,無生老母在上,庇佑施主平安。」
敏三端坐榻上,眼見茅棚漸滿,向那白賢使了個眼色。白賢一趕來,敏三便悄悄問:「那個是公孫靖?」白賢道:「未到,我去門口等他。」敏三道:「我生怕他見人滿,不入來。」白賢道:「無礙,我留他一個蒲團。」便在榻底抽出個蒲團,拍淨了塵,放到敏三不遠處。
又過了近半時辰,本來棚內熙熙攘攘,敏三作勢喃喃唸經,漸漸靜了下來。衹見一人姍姍來遲,入門除了斗笠,衹立在門旁。白賢站在敏三旁低聲道:「教主,那便是公孫靖。」敏三道:「好,去請他坐近些。」白賢請公孫靖坐到敏三面前,又著人關了門。
敏三趁機打量了公孫靖一番。衹見他濃眉大眼,膚黑如炭,白賢一關門,那公孫靖便見不著了,衹見他那雙眼,正望向敏三處。敏三衹道這廝老奸巨猾,一見還不如白賢,便神氣起來,舉起手邊銅鈴,搖了三回,內堂樂工即刻噤聲。
此時白賢便領拜道:「眾白蓮菜,參見白蓮聖教主!」眾人亦一同拜倒:「參見白蓮聖教主!」敏三瞄了瞄公孫靖,見他左顧右盼,亦低頭拜之,心中暗笑,又道:「諸位請起。今日正值人日,各位於此相聚,一同慶生,實屬佳緣。」便將前一晚備那番話,情真意切,娓娓道來,眾人聽之,不時微微頷首,都教敏三帶了入戲。
敏三講了一番,怕各人看出端倪,又道:「無生老母心繫眾生之苦,遣本尊來塵世,為眾生指點迷津。無生老母大愛無疆,助人不問出身,亦因此大多不為人知。若救恩衹在本尊顯靈,憑本尊一家之言,亦難教諸位信服。幸而在座有兩位有緣人,得以見證無生老母救恩,且請兩位,現身說法。」便請齊真翎兒,將他兩個當日遭遇,一五一十道各人聽。
齊真尚且淡定,那翎兒說話間涕淚橫流,直說敏三是他再生父母,甘願伺奉終生云云。敏三道:「翎兒施主,你我近月休戚與共,因緣不淺。施主亦有慧根,曉得懸崖勒馬,亡羊補牢,此等自省之德,非俗人可及也,若懷修行之心,必成正果。翎兒施主,可願成為白蓮菜一員?」翎兒梨花帶雨,卻驚喜道:「信男出身寒微,輾轉煙花之地,怎配妄議修行?教主當真願收信男?」
敏三道:「眾生皆困紅塵,本教於俗家修行,不為成佛,衹為不辜負無生老母送咱們到塵世一遭。本教從不問出身,更何來配不配一說?難得施主一心伺奉本尊,伺奉無生老母,現今便為施主淨心。」便除了褲帶,掏出那話兒來。
各人見此,頓時竊竊私語。敏三不緊不慢道:「本尊肉身乃彌勒佛所化,體內精血皆有佛性,可癒人身心。入教品過精華,便將佛性於俗身融為一體,自此身心舒泰,亦教無生老母認得,你是凡間子女,便可得無生老母護佑。」眾人聽此,方才靜下。翎兒卻迫不及待,伏在敏三腿間,握起那物猛吮起來。
見此,那白賢便退出門去,爬上屋頂,掀起敏三頭頂那塊瓦片。隔了一陣,又掀一塊。屋裏看來,衹見四面漆黑,唯敏三頭頂霞光道道,映著敏三面容,既舒泰,又安詳。不出一會,敏三漸入佳境,喘息漸重,胸膛不住起伏,衹見他闔眼仰首,迎著頭頂聖光,直如神使一般。偏偏翎兒吮得水聲滋滋,於聖堂內好不淫靡,敏三一抬手,搖了搖鈴,內堂樂工又奏起曲來,掩了品簫淫聲。
如此過了一炷香時分,敏三漸入化境,天靈蓋上霞光萬丈,便洩在翎兒口中。翎兒生怕漏了一滴,仰頭盡數接了,將敏三那話吮了個乾淨,再為他繫好褲帶,退到榻前深深拜之。
敏三順了順氣,合十道:「翎兒,品過聖水,便是白蓮教一員,從此謹記恪守教規,律己為先,再導人向善。如今翎兒修為尚淺,待你學曉本教道理,可與本尊一同修煉,探求天人合一之法,日後便可超脫六道,重歸極樂淨土。」翎兒喜道:「信男翎兒,多謝白蓮聖教主!」
白賢從旁取了塊繪白蓮黑紗頭巾,畢恭畢敬,雙手遞與敏三。敏三除了翎兒頭巾,接過白賢那塊與翎兒戴上。翎兒喜不自勝,又連拜了幾拜。
為翎兒淨心後,敏三理好衣衫,悠悠道:「諸位,藉今日講道之便,本尊祈求無生老母降福人間,願諸位新年平安。」話畢又一搖鈴,內堂換了首更輕更緩的曲兒,敏三便在榻上站起,喃喃唸經,說是唸經,不過又是用契丹話胡言亂語一番,「本尊可歡喜白賢的烤牛肉,外脆內鮮,入口即化,實乃人間極品,這白賢廚藝高超,絕非契丹廚子可比,若他日日為咱家下廚,真不失為一件美事。」座下眾人皆靜,那白賢忽地失笑,瞄了他一眼。
敏三心底一寒,莫非白賢聽得懂契丹話?為掩慌亂,急發袖中兩刺,擊落房梁兩側花瓣,卻不慎稍一分神,一刺落空。敏三暗道不妙,白賢即發一刺,替他圓場,頓時漫天花瓣飄舞,敏三張開雙臂,唸道:「天降異象,彌勒降世。白蓮尊者,拯救蒼生。」
白賢亦附和道:「無生老母,神恩浩蕩,救我俗人,免於輪迴。吾等將以善作舟,普度眾生。人世有限,善念無涯。阿彌陀佛。」眾人齊唸「阿彌陀佛」,正好花瓣全數落地。
事成後,眾人陸續散去,幾個相公擁上前來,連呼「教主」。敏三合十拜道:「阿彌陀佛。施主,有何貴幹?」一個道:「教主,聽聞那八詠樓的翎兒和蘭卿,請過教主作法,之後便客似雲來。」另一個道:「那蘭卿更說,先拜無生老母,再拜白蓮教主,接到客不但止,還有許多打賞哩!」敏三道:「阿彌陀佛,萬法皆緣。若諸位需本尊作法相助,可容後再談。」
那公孫靖剛戴斗笠,正要綁結,一聽「接客」二字,停下手來,又除了斗笠,轉而對敏三道:「教主真可助人接客?」敏三知他起了興致,仍欲擒故縱道:「阿彌陀佛,今日時辰已過。隨後本尊將閉門講經,若施主有心聽道,有緣便能再會,施主請回。」衹見公孫靖眼中不無失落,拜謝敏三,戴上斗笠,隱於人群之中。
敏三這回兵行險著,明明是與公孫靖看的戲,非要使許多障眼法,怕他曉得,又怕他不曉得。究竟公孫靖可會回頭?且聽下回。
第八回 破瓦殘垣生烈焰 陋宅草堂綻白蓮
話說敏三沈淪風月,卻教天刀門綁到山上,結果出得寨來,竟多了十數個信眾,真個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衹見白賢牽著騾子,徐徐而行,兩旁白衣信眾各八人,直如眾星拱月,護他左右。敏三頭一回見著那《白蓮寶鑑》,便想著有此一日,便有此番情景;如今願望成真,心中飄然,更勝遨遊巫山,教他不覺笑出聲來。白賢聽之,抬頭問道:「尊者,你笑個甚?」
敏三便掩飾道:「你方才那氣焰,更勝常山趙子龍,實在教我刮目相看!」白賢正色道:「何止氣焰?不瞞尊者,咱家真有幾把板斧,絕非虛有其表。若尊者教我騎馬,更是如虎添翼。」敏三道:「教不得,你這龐然大物,騎到我馬上去,豈不把他腿都坐斷?騾子夠高大,合你身形。」不等白賢答話,敏三又問:「你還未告我知,你那前東家甚麼來頭?」
於是白賢放慢腳步,娓娓道來:「天刀門本是個小山寨,一回蜀中地震,那姓高的帶咱們去潼川一帶救災,救了有近千人。安頓妥當之後,便家家戶戶納貢錢。那村民見咱們有救命之恩,不敢反駁,家當都乖乖奉上。於是我那東家漸漸目中無人,連官府亦不屑一顧。後來便如秦滅六國一般,吞併了週圍的小寨,成了今日天刀門。」
敏三隨著騾子腳步緩緩頷首,又問道:「那契丹寶藏又是何物?本尊在西遼二十年,從未聽說此物。你在他麾下時可有耳聞?」白賢道:「當年咱家隨他上山,正是為尋此物。咱家商賈出身,不得已落草為寇,一心想尋得寶藏,便金盤洗手,自此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雲遊四方,不問世事。衹是如今時勢所逼,若可安享清福,那個還想費力搶人錢財?」
敏三道:「說來也是。」白賢狡黠笑道:「所以尊者,咱們要先天刀門一步,尋得那契丹寶藏,那下半世便高枕無憂了。」白賢這一言驚醒夢中人,那敏三不由雙腿一緊,猛夾了一下騾子,道:「白賢,莫非你近我身,便是為了那契丹寶藏?」
白賢倒不避嫌,直截了當道:「此乃其一,咱家感覺你有線索。」敏三正錯愕間,白賢轉頭盯著他道:「其二,咱家欣賞尊者,竟敢孑然一身,於異鄉招搖撞騙,實是膽識過人!這寶藏孰假孰真,我大可獨自求證。但一路有教主相伴,便是一大樂事。」
敏三哼了一聲,道:「你不過想要寶藏而已,打完齋便不要和尚了?」白賢微微躬身道:「阿彌陀佛。尊者乃俗家修行人,那是一般和尚,咱家怎敢不要?不過尊者為人閒雲野鶴,不為俗事所擾,錢財身外物,自然亦煩不著尊者。但咱家歸根究底是個俗人,缺錢傍身,寸步難行。但咱家同那姓高的不同,從不威逼利誘,一向義氣行先。待尋得此寶,平分三份,你一份,我一份,其餘信眾一份,各散東西罷了。從此你傳你的教,我享我的福,分道揚鑣,各自發達。尊者認為如何?」
敏三道:「好是好,但本尊不是故意瞞你,真不曉得甚麼寶藏,也不知往何處去尋。」白賢道:「這不打緊,尊者慢慢思索。總有一日,定有有緣人,助你記起此事。但尋得寶物之前,咱家是真心追隨尊者。先前幾日咱家早出晚歸,未有去八詠樓拜會尊者,便是在籌備一物,尊者見了一定歡喜。」
到了白賢住處,進了大門,各人皆讚這宅院清雅寬敞,白賢領那騾子到茅棚去,指著一旁的破茅屋道:「諸位,此處才是本宗總壇。咱們白蓮菜是修行人,不住瓊樓,不著華衣,時時自省。」眾人皆點頭稱是。
白賢迎敏三入屋,請他到榻上就坐,合十拜道:「恭迎尊者歸位。尊者稍候,屬下去取本宗聖物。」片刻,從內堂端出來一領牙白一口鐘,一頂素白紗石青滾邊毗盧帽,捧到敏三面前,下跪道,「白蓮尊者,屬下不過凡夫俗子,天資愚鈍,心頭一片混沌,善惡不分。尊者猶如苦海明燈,教吾等於無涯塵世,不致迷途。修行之路漫漫,尊者既引吾等上菩提路,請恕屬下唐突,奉尊者為白蓮宗主。」
不等敏三答話,白賢即取了那一口鐘,與敏三披上,正要為敏三戴毗盧帽,敏三按住他手,緩緩道:「阿彌陀佛,白施主且聽本尊一言。白蓮宗得名於祖師慈照上人,本乃佛家淨土宗一支,主張俗家各自修行,並無傳道授徒一說。然本尊乃彌勒託世,受命於無生老母,深入俗世,於凡塵中導人向善,以超脫輪迴之苦,再自稱『白蓮宗』 ,驚擾獨自修行宗徒,實有不妥。故此本尊座下,即稱為『白蓮教』 ,本尊即為白蓮聖教主。」便扣好那一口鐘,除了頭巾,取了毗盧帽,端端正正戴在頭上。
白賢即道:「眾白蓮菜,參見白蓮聖教主!」便帶頭跪地拜之。眾人齊跪拜道:「參見聖教主!」敏三道:「阿彌陀佛,諸位請起。今日多謝諸位,赴湯蹈火,助本尊逃出生天。諸位於本尊大恩,本尊永世難忘。無生老母全知全能,定會降福諸位。」
白賢又道:「聖教主福蔭黎民,惠澤蒼生,救眾生於水火,免俗世於荼蘪。有幸追隨教主,護教主左右,為教主弘法,乃天命使然,三世之福也。」又帶眾人拜了三拜。
敏三道:「諸位請起。」又道:「白賢。」白賢道:「教主,屬下在。」敏三道:「閣下為本教鞠躬盡瘁,本尊其心甚慰,任你為本教淨水堂主,願閣下以無生老母之名,行善積德,淨世於一言一行。」白賢五體投地拜道:「謝聖教主厚愛,屬下定不負聖教主囑託,不負無生老母厚望!」
敏三悠悠頷首,往身旁圈椅一揮衣袖,道:「白堂主請上座。諸位,來世報,遠在天邊;現世報,卻近在眼前。律人前,諸位必先自律,先戒蔥乳酒肉,不殺生,不妄言。」各人唯唯諾諾,頂禮膜拜幾番,教敏三心中好生飄飄然。事後,白賢又備了幾道齋菜,招呼各人,眾人食得有七分飽,入夜皆散。
白賢吿敏三尋寶一事,又備了如此一場大戲,敏三再回溫柔鄉去,已是有失身分。雖然滿心不捨,敏三仍暫且拜別八詠樓,住到白賢家去,次日便回八詠樓去取他坐騎。這日袁玟不在,蘭卿倚在門旁,望著人來人往,嘴角不覺帶笑。他一見敏三來,即上前拜道:「恭迎白蓮尊者。」
敏三笑道:「蘭卿施主,好幾日無見,面色不錯哩!」蘭卿面紅道:「不瞞尊者,奴家昨日終於接了恩客。不過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身子攬著奴家,心中卻想著尊者。」敏三奇道:「此話怎講?」
蘭卿上前挽著他臂,悄聲道:「咱家行房之前,先拜了一番無生老母,再拜白蓮尊者。那人覺得出奇,便向我打聽尊者,接二連三的問,也不問問奴家的事兒。」敏三恐防有詐,便追問道:「這位有緣人可是何許人也?」蘭卿道:「複姓公孫,名靖,是個堪輿師。我提起白蓮宗,他說他亦略有耳聞,若能拜會尊者,是他三世修來的福分。」
敏三一聽是堪輿師,再聽他講話語氣,隱約覺著棋逢敵手,怯了一瞬,隨之便心馳神往,欲見此子廬山真面。究竟這公孫靖是敵是友?敏三、白賢又有何等對策?下回自有分曉。
第七回 山匪明奪尊者 舊將暗渡陳倉
話說敏三輾轉溫柔鄉,不亦樂乎之際,八詠樓竟殺入一群不速之客,不由分說,將敏三綁了去。那山賊高大威猛,卻不曉得憐香惜玉。一行上了驢車,個個坐得穩穩當當,衹將敏三丟在板上。敏三罵了一句「肏你娘」,那山賊乾脆掏出條手帕兒,滿是汗味,塞進敏三口裏。顛簸了兩個時辰,一路寒風刺骨,到了那天刀門,抓住繩結便將敏三拎起來,丟到廳中去,才取出那手帕,見敏三凍得渾身發抖,竟然面露微笑,湊到敏三面前,捏他那臉蛋兒。
敏三動彈不得,備了一口粗話,正要問候那山賊,外頭忽然一聲怒吼:「二弟!你怎如此待客?快快鬆綁!」原來綁敏三那大漢,便是天刀門二當家大坤。大坤一聽這話,好不情願,卻無奈道:「寨主!屬下遵命!」便同敏三鬆綁,又請他到椅上坐。
衹見寨主帶著左右護法,昂首闊步,三條人影擋在大門處,廳中頓時一片昏暗。寨主已不戴假髻,任由那幾縷薄髮隨風飄蕩,十分灑脫。敏三舒展了手腳,隨即從容起來,起身行合十禮:「阿彌陀佛。看來寨主亦是個明白人,看開了哩。」
那寨主瞄了敏三一眼,不屑道:「你這矮冬瓜便是白蓮尊者?」敏三道:「本尊正是白蓮尊者蕭敏三。未知寨主高姓大名?」寨主清了清嗓子道:「免貴姓高,名漸離。」敏三一聽,險些笑出聲來:「高寨主!久仰大名!那寨主可曉得擊築?」漸離讀的書少,聽不懂敏三這話,一刀砍到敏三腳邊,罵道:「擊築?看老子將你肏個稀爛!」
敏三驚得一頓,仍故作鎮定道:「且慢,且慢。高寨主大張旗鼓請本尊來,該不是為了喊打喊殺罷?可是想請本尊祈福?」漸離道:「你既曉得,那便最好。聽聞你是得道高人,是甚麼彌勒轉世,老子便要看你幾多斤兩,可否幫我轉運。」
敏三問:「寨主想問姻緣,或是事業?」漸離又不禁罵道:「賊矬子,瞎了你的狗眼,老子貌勝潘安,怎缺姻緣事業?」忽地想起有事相求,便客客氣氣道:「矮⋯⋯不,白蓮尊者,其實咱家請尊者來,確實有一事相求。近日寨中各人運滯,便請尊者大駕,作法淨化本寨,以求否極泰來!」
敏三翻遍了《白蓮寶鑑》,裏頭無半字提及如何作法轉運,何解個個俗人,對此皆趨之若鶩?不過既無前人記載,那他這白蓮尊者,隨心所欲,信口開河,亦不會教人看出端倪,衹要記起當日遼國高僧如何作法,依樣畫葫蘆便是,可他越是回想,卻越是記不起來,需尋一處清淨地,好好思索一番,便道:「本尊明白。但本尊不熟貴寨,需時觀察地勢風水,可否帶我到貴寨一遊,以尋淨化良方?」
漸離道:「尊者請自便。」便遣了個手下,帶敏三入寨去。敏三逛了一圈,眼中是景,心中滿是如何作法。那寨中山明水秀,卻教他心煩意亂。想揭那《白蓮寶鑑》尋些蛛絲馬跡,那手下卻盯著他看,教他渾身不自在。他此時急需獨處,便對那手下道:「阿彌陀佛。貴寨清幽雅致,是塊寶地。至於如何淨化,暫且天機不可洩露。可有處清淨地,與本尊靜思片刻?」那人道:「後山溪邊有間木屋,正合尊者靜修,請隨我來。」便帶敏三去那木屋處,關了大門,卻在外頭鎖上。
敏三一聽鎖聲,才去推門,已然紋絲不動。那手下道:「尊者不是要靜思麼?便在裏頭靜思個夠。」話畢哼著曲兒,拂袖而去。這敏三忽然被禁足,卻趁四下無人,靜下心來,細閱那《白蓮寶鑑》,卻依然毫無頭緒。百般無奈之下,忽地記起,開壇作法驅魔辟邪乃道家儀式,佛教秘笈怎會記載?若他硬要移花接木,如此集百家之長,實在乘偽行詐,連他自己都誆不過。然而箭在弦上,若不作法,那又如何是好?
忽然那木門教人一腳踢開,大坤帶了五六個壯漢,大搖大擺,把敏三圍了個水洩不通。一個湊近敏三,猛拍他臉頰,嬉皮笑臉道:「瞧這契丹小子,粉撲撲,水靈靈,好生教人憐愛!」另一人又湊上來,摸了摸敏三腰側,道:「確是個小美人兒!今次咱們有福哩!」轉而問那大坤:「二當家,咱們怎寵愛他好?」
敏三聽得這話,又教那人一摸,出了一身冷汗。莫非出師不利,今日後庭不保?那群大漢步步進逼,敏三衹覺菊穴一緊,急中生智,拽緊了衣襟道:「諸位,切莫肏我!陽氣相衝,會壞貴寨風水!」
大坤道:「肏你做甚?其實本寨尋你來,是要尋契丹人當年遺落中原的寶藏。你可曉得藏在何處?」敏三道:「甚麼寶藏?本尊乃修行人,我白蓮宗乃佛教一支,白蓮菜個個深居簡出,潛心侍奉無生老母,俗世錢財,本尊怎會染指?這寶藏又與我何干?」大坤道:「你是契丹人,不關你事,關那個事?」敏三即道:「你是宋人,曉得你隔籬鄰居有幾多錢財麼?」大坤忍無可忍,罵道:「賊矬子,牙尖嘴利,真是五行欠打!」「打」字未落,便抄起大刀,作勢要砍過來。
敏三冷笑一聲,往大坤飛起一腳,揚起一地沙石,濺到那幾人眼裏去。大坤慘呼一聲,他手下亦顧不得敏三,先去看他傷勢如何。敏三趁那幾個亂了陣腳,趕忙一拉大門,開出一條縫兒,便要飛身出去,卻正撞到一人身上,害他暈頭轉向,倒退了好幾步;抬頭一看,竟是那高寨主。
漸離赫赫笑道:「白蓮尊者,你急著去那裏?可是趕著投胎?」話間十指如鷹爪,揪住敏三衣領,卻抓他不緊,把他上衣從領到腰撕了一大片。那敏三脊背陣陣寒意,不是驚恐,卻是受涼,一口氣奔出百餘步,身後一地碎布。
正是狼狽當兒,叢林中忽地一聲怒喝:「眾白蓮菜!速護尊者!」敏三聽這聲似曾相識,一見枯樹林中,映出十數個人影,個個身著白衣,頭戴黑巾,面蒙黑紗,腰纏藕色布帶;為首那人騎著騾子,意氣風發,那騾子卻氣喘吁吁,架不住那人氣勢。
敏三一聽自己名號,倒是一驚,他何來如此多信眾?衹遲疑片刻,那人已來到面前,道:「尊者無恙?」敏三這才認出是白賢,奇道:「你怎曉得過來?」白賢不答,衹問:「尊者,你坐騎在那裏?」敏三道:「八詠樓。」白賢聽之,二話不說,攔腰抱起敏三,放到騾背上坐穩,一拉韁繩,那騾長嘶一聲,轉頭撒腿狂奔。天刀門一行見此,抄起傢伙,窮追不捨。
敏三見白賢帶了弓箭,大喜過望,抽出箭囊一看,裏頭竟僅有五矢。平日敏三教騎射,素有「十矢不出門」一說,如今衹見箭囊空空,比那漸離頭頂更是疏落,教他心底涼了半截,禁不住罵出聲:「肏他娘的怎才五矢?」白賢又拉了把韁繩,問:「尊者,不夠麼?」敏三慍道:「夠收拾你,不夠擺平這天刀門。」白賢急賠笑道:「尊者武藝過人,精於騎射,區區山野莽夫,怎是尊者對手?五矢拾掇了那高漸離,當是綽綽有餘。」
敏三嗔道:「綽綽有餘個屄!本尊姑且一試,若是失手,咱們都得被肏。」便扶著白賢肩頭,轉過身來,跪在白賢腿上,道:「你騰出手來,扶我一把。」白賢應了,猛地攬他一把,正抓他臀瓣兒上。敏三急道:「你安分些!扶穩了!」便搭上那五矢,對準那群山賊。敏三最擅三矢齊發,那五矢又如何?衹見他一鬆手,利箭夾帶風聲,一矢中大坤髮髻,一矢掛在漸離鬢角,一矢劃破一人面頰,一矢射斷一人褲帶,害他褲子跌到地上,露出兩條毛腿。一矢擦過一白衫人,好在他身手敏捷,往後彎腰一避,那矢直落到一山賊腿上,痛得他粗話不絕。
那群山賊不料敏三竟有此等絕活,頓時醜態百出。白賢見此,即令部下速撤。敏三收妥弓箭,轉身坐穩,便教那白賢攬在懷裏。敏三教他攬得喘不過氣,掙扎道:「白賢,你快鬆手,想勒死本尊麼?」白賢卻攬得更緊,伏在他耳邊低聲道:「蕭敏三,你真是膽大包天,連我前東家你都敢惹。」敏三又掙扎了幾回,奈何扳不開他手臂,衹好作罷,道:「那群搗子是何方神聖,如今惹不得了?而且本尊那有惹他,是他不由分說,綁了我來,非要問甚麼契丹寶藏下落。」
白賢道:「咱家衹道你在八詠樓風流快活,昨日買了好酒,打算請你暢飲,那樓主卻說你得罪了天刀門,遭人綁了去,驚得咱家徹夜未眠,趕忙招兵買馬,來救你這廝兒。」敏三道:「算你有義氣。」白賢又道:「那是當然,咱家當日拜入尊者門下,誓死追隨尊者,絕非兒戲。」一行恐防那山賊有詐,急急下山,到了山腳,見後無追兵,才各自停了腳步。白賢下了地,亦抱了敏三下來,跪拜道:「參見白蓮尊者!」於是眾人齊拜。
敏三請眾人起身,又問那白賢:「本尊還未問你,你從那裏尋來這麼多手下?」白賢道:「託齊公子的福。」衹見當中一人除了面紗,便是那齊真。齊真拜道:「信男參見尊者。事出突然,咱家正好識得幾個武人,一見尊者有難,即召去八詠樓會合。正是不知如何施救,剛好見著白兄,便同行來救尊者。尊者可有受傷?」敏三亦合十回禮,道:「無恙,無恙。無生老母庇佑,虛驚一場而已。多謝各位捨命相救。」
一人碎步小跑到敏三面前,挽住他手臂道:「尊者!是我!」話畢除了面紗。敏三來回端詳,指著他欲言又止,過了好一陣,才恍然大悟道:「翎兒!」白賢道:「尊者,一日夫妻百日恩,人家不施脂粉,你便認不出了?」翎兒一聽,羞得兩頰飛紅。敏三望著那翎兒,連連頷首,心中卻想這翎兒看似瘦削,原來是習武之人,難怪後庭緊窒,直將他吸入深處,教他欲罷不能,便道:「翎兒是個美人兒,正如蘇東坡所言,淡妝濃抹總相宜,本尊怎敢認不出來?」
翎兒頓時笑逐顏開,攬住敏三,親了親他面頰,嬌聲道:「尊者,方才你那一箭,險些射死奴哩!你該如何償我?」敏三扇了他臀一把,調笑道:「今晚本尊衹聽翎兒發落。」白賢一聽,面色一沈道:「尊者,天色已晚,咱們先回總壇重整旗鼓。」見那敏三衣衫破爛,輕嘆一聲,除了長衫與他披上。
敏三險些又失禮人前,便收斂了神色,騎上那騾背去,著白賢牽韁繩。一行人浩浩蕩蕩,回白賢住處去。誤打誤撞之下,敏三胡謅亂道的白蓮宗,竟已初具規模,日後該如何自圓其說?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有緣自會點撥 無分何必強求
話說敏三回到清風八詠樓,一開房門,瞥見一道黑影,驚魂未定之際,那人點著了燈,卻是日頭那著鵝黃盤領衫的相公。敏三正欲設法一親芳澤,這尤物竟送上門來,不禁又生歹意。衹見那相公跪拜道:「尊者,在下蘭卿,有事相求。」
敏三扶他起身,順勢摸了他手一把,又若無其事道:「蘭卿施主,三更半夜,何事如此焦急?」蘭卿道:「聽聞尊者施咒作法立竿見影,在下已近窮途,故慕名而來,求尊者施咒救我!」敏三道:「且道我聽。」
蘭卿嘆道:「在下已年屆二十,年長色衰,日日獨守空房,求不得一絲恩澤。那恩客也是薄情的主兒,衹看皮相,不念舊情,枕邊甜言蜜語,出了房門,便不算數了。當年咱家也有翎兒這般水靈,如今年華將晚,卻不願遭人忘卻。尊者,可有一咒,令在下重獲恩客歡心,得寵更勝翎兒?」
敏三正色道:「施主,此非施咒,乃求無生老母降福。祈福須耗本尊元神,可為施主祈福與否,還看咱們緣分。」蘭卿急問:「那在下怎知可與尊者有緣?」敏三道:「施主少安毋躁。請先沐浴更衣,待你身心皆淨,一切自有分曉。」便盤腿坐上床,喃喃唸起經來。
過了半個時辰,那蘭卿洗淨了身子回來,換了身石青薄紗長衣,下身中空,隱隱透出肌色,長髮微濕,雙頰泛紅,直如出水芙蓉。那敏三一睜眼,便見到如此光景,害他想入非非,又多唸了一句阿彌陀佛。蘭卿亦坐到床上問敏三:「尊者,咱們可有緣分?」
敏三不敢看他,生怕亂了心志,又闔眼道:「阿彌陀佛,雖然我倆緣薄,但無生老母大愛無疆,不分彼此。本尊乃彌勒降世,無生老母信使,自然秉承其志,救人於水火之中。本尊姑且為你祈福,望施主日後戒除攀比之心,翎兒歸翎兒,施主歸施主,歡場無真情,那些公子哥兒,都是過客而已,你與翎兒才是同路人,要互相扶持才是。」
蘭卿聽罷,即時下床跪拜道:「尊者教訓得是!信男受教!」敏三道:「施主請起。與我一件貼身之物,本尊先降福與你。」蘭卿往身上摸了幾把,略一思索,除了頸上玉佩,與那敏三。敏三還盼他除褻褲出來,一看衹是首飾,心中好生失落,也便故伎重施,一通唸經點硃砂不提。事成,敏三已迫不及待,卻不便明言,便道:「好了。上來,本尊現為你祈福。」
蘭卿這才展顏道:「多謝尊者!」即坐上床。正要寬衣,敏三道:「施主且慢,本尊與你開光。」便攬那蘭卿入懷,逐一咬開他衣扣兒,又親到他唇上去。蘭卿雙唇稍厚,吮之綿軟細滑,別是一番風味。蘭卿拉住敏三,倒在枕上,任其品嚐,趁他鬆口喘息,便問:「尊者方才可飲了酒?」這敏三藉著酒意,不假思索,又是一番偉論:「非也,本尊不沾酒肉。此乃開光聖水,味同烈酒,以淨化你我肉身,以受無生老母之福。」
那蘭卿嫣然一笑,露出一口貝齒,捧起敏三臉蛋兒道:「原來如此,尊者請分我些。」話畢巧舌如蛇,又探入敏三口中。敏三越吮越起勁兒,雙手往他身上來回摩挲,五指隔著薄衣,已覺這蘭卿十分精瘦,肌肉緊實,連綿起伏。敏三抓到他臀瓣兒,扇了一把,其聲清脆,觸之回彈,猶勝當日所見。蘭卿教他一扇,不覺輕吟一聲,敏三聽在耳中,更是慾火燒身,喘聲漸重,塵柄頂端濕了個透,貼到那薄褲上,難受得緊,衹盼速速瀉火。
敏三美人在懷,滿心想著入港,忽地想起,如今正同這蘭卿祈福,這般肆無忌憚的撫了個遍,總得想個緣由,漸漸喘順了氣,便問:「施主身形矯健,平日可有習武?」此時那蘭卿亦滿面飛紅,敏三停了手,他還似乎不願,又抓住敏三雙手往他身子裏探,才答:「尊者,聽聞勤練武藝,後庭也緊些,咱家鮮有恩客,平常無事便到後院耍齊眉棍。」
敏三順勢摸到他那話兒,來回揉道:「原來如此。施主勤於習棍,加上本尊祈福,必定如虎添翼。」一手弄他那話,另一手撫他臉頰,又道,「那些公子哥兒,當真膚淺。施主美而不豔,俏而不嬌,當是樓中數一數二的美人。俗人不懂欣賞,真是暴殄天物。」
蘭卿教敏三弄得好生舒坦,卻也還記得莊閒,答道:「尊者謬讚,在下⋯⋯不敢當。」便起身摸進敏三褲頭,握住他那話兒,上下捫弄幾回,一手撩起鬢髮,便低頭去品簫。敏三衹覺蘭卿指節起繭,握到塵柄兒上略嫌硬了,一摸他那右手,發覺指頭內側全是硬繭,同自己一般。敏三怕弄痛蘭卿,都衹敢用指尖弄他,不禁問道:「施主可曾習射?」蘭卿一頓,鬆口答道:「半年前有學射,但在下學藝不精,才去練齊眉棍。」
敏三撥開他長髮,又親了他唇兒,將他推倒在枕上道:「可惜宋地少馬,不然本尊教你騎射。」蘭卿卻笑道:「習騎何須用馬?」話間即刻翻身,騎到敏三腰間道:「尊者如今教我可好?」敏三道:「那便要看你根基如何。」話間除了蘭卿那薄衫,揚手丟到地上。
那薄衣飄落之際,敏三已挺腰入港,奮力抽送了幾回。蘭卿果然久未開葷,後庭又熱又緊,敏三每送一回,都似要將他裏頭撕開兩半。蘭卿吃痛,卻樂在其中,邊隨他擺腰邊求饒道:「尊者⋯⋯尊者這馬性子好烈,在下⋯⋯在下實在⋯⋯駕馭不住⋯⋯」
敏三動作漸緩,扶著蘭卿腰間道:「習騎之路漫漫,施主心急不得,先坐穩了再談。」乾脆停了抽送,由那蘭卿策騎。蘭卿咬了咬唇,按在敏三胸前,雙腿夾著敏三,前後來回擺腰,似乎不得要領,如此騎了一陣,已是嬌喘連連。敏三見是良機,翻身擒住蘭卿,教他趴在床上,猛撞他那翹臀,頓時房中嬌吟陣陣,肉搏聲聲,正值隆冬,滿屋盡是春色,正應了杜子美一句: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那兩個又戰了一炷香時分,方才各自洩了。蘭卿吮淨敏三那話,下床跪拜道:「多謝尊者捨身祈福。」敏三理好衣衫,扶起蘭卿,合十拜道:「修行人慈悲為懷,施主不必客氣。蘭卿施主天生麗質,性情內斂,實在難能可貴。施主自有一番風韻,絕非區區庸脂俗粉可比,故不必再同後生比姿色。若咱們有緣,下回本尊再點撥你。」便送蘭卿出門。
那蘭卿剛出門口,敏三便原形畢露,暗道:「這蘭卿實在教人回味無窮!咱家是個粗人,正喜這般的習武之人,肏著痛快!」如此思量一陣,禁不住又打了個手銃,又將今日見聞品悟,記入他那秘笈裏去,熄燈上床不提。
次晨,敏三一覺醒來,神清氣爽。一出門口,正撞見那齊真來送小食。齊真捧著食盒,不好行禮,便鞠躬道:「恭迎白蓮尊者!」敏三道:「齊真施主,別來無恙?」
齊真道:「自從尊者發功,翎兒回心轉意,那袁玟便待我甚好,如今咱家可來送飯,不必再倒恭桶!」敏三道:「甚好甚好。本尊何德何能?皆是無生老母庇佑。」齊真道:「多謝尊者大恩!多謝無生老母大恩!尊者為吾等俗人勞心勞力,事必躬親,恩重如山,小人無以為報,衹能將尊者美名四處告知街坊,好讓在下時常銘記,教餘人亦一聞尊者所能。」
敏三趁機道:「齊施主報恩之心,難能可貴,白蓮菜中,正需如齊施主一般胸襟廣闊,心懷感恩之人。無生老母有靈,安排你去蓮花石處許願,又剛好教我撞見,可證施主乃有緣人。齊真施主,可願加入我白蓮宗,傳揚善念,惠澤蒼生?」
齊真還不及答,樓下忽然一通擾攘。打砸聲聲,尖叫連連,好生可怖。敏三往下望去,衹見一群大漢,約有十一二人,砸了八詠樓大門,提著板斧大刀,凶神惡煞。衹聽為首那人喝道:「白蓮尊者可在此處?」
袁玟護著幾個相公,驚得兩腿發軟,站也站不穩當,顫聲道:「甚⋯⋯甚麼尊者,小人不曉得。」話音未落,那人便一把抓起他衣領,騰地舉到半空,罵道:「你個狗屄出的,我蜀中天刀門要的人,你也敢說不曉得?」
敏三先前衹覺這人似曾相識,一聽他那句「狗屄出的」,便記得是西賢村口那群山賊。八詠樓的相公個個嬌俏可人,他還未寵幸個遍,豈能教此等粗人所傷?即刻喝道:「本尊在此,休得傷人!」話畢瞥見柱旁有條紅綢,從天比高處直垂到底層,即翻過欄杆,抓住那紅綢滑落大廳。眾人早知那紅綢是舊樓主逸清懶得行樓梯,以快速下樓之用,但從未親眼目睹,如今見那敏三從天而降,直如天神下凡,教人歎為觀止。
那山賊先是一愣,便道:「果然冤家路窄!」即遣手下將敏三五花大綁,推上驢車,帶回山寨去也。敏三身陷囹圄,白賢又未知情,憑他才智,可否全身而退?且聽下回。
第五回 回頭是岸方解咒 再見亦緣遂同行
話說敏三一通胡編亂造,歪打正著,竟真教那頭牌相公以身相許。然而謊話已開了個頭,要得人心,衹能一不做,二不休。雖然他一心吃白食,狎相公,身為白蓮尊者,降世人間,總不該如斯短視,衹瞧見那俏相公臍下三寸,應當傳揚善念,廣收信眾才是。
與翎兒施咒次日,李公子依約光臨。翎兒歡天喜地,當下收拾行裝,同李公子私奔了去,臨行還不忘罵了袁玟一頓。敏三樂得清閒,袁玟亦不趕他,他便日日坐在「天比高」處,時而讀經,時而賞景,好不愜意;望著樓中相公來來往往,已物色了好幾個。
衹見一個常著鵝黃盤領衫,足蹬牙白雲頭履,面容雖看不清,生得挺拔矯健,行路抬頭挺胸,自有一股傲氣。一次他撞著一個醉漢,那人掐了他臀瓣兒一把,衹見那人五指陷進衣裏,卻陷不進肉裏,那翹臀好生緊實,幾乎將那醉漢彈開幾步,看得敏三食指大動,暗道有生之年,必要親自抓他一把。
這日敏三百無聊賴,往那樓中望去,又瞧見那相公。正盤算如何拿下此子,袁玟急步上來,道:「尊者!尊者果然在此!」敏三稍一分心,那相公便不知去向,害他失了興致,便不耐煩道:「袁施主,何事焦急?」袁玟尚未喘定,答道:「翎兒昨夜隨那李公子私奔,今日突然回來,衹說要見尊者。」敏三問:「他現今在何處?」袁玟道:「他一回來,就跪到尊者房門口,說要向尊者請罪。」
敏三即刻落樓,果然見那翎兒五體投地,似乎還在低泣。翎兒一聽他腳步,連連叩頭哭道:「白蓮尊者在上!信男知錯!信男知錯!」敏三扶他站起,同他拍淨衣衫,柔聲問:「翎兒施主,何解忽然折返?你不是同李公子私奔了麼?」
翎兒教敏三一問,又淚如泉湧,嚎哭起來:「尊者教訓得是!信男真是一葉障目,錯信了那賊搗子,萬不該使那同心咒,害尊者亦傷元氣!」
敏三掏出條手帕,同那翎兒抹淚,攙他入房坐下。翎兒又哭了好一陣子,才斷斷續續道明原委。原來當日李公子來同翎兒贖身,翎兒衹道泊著個好碼頭,歡天喜地,隨他上了轎子。那李公子一坐定,左手攬著翎兒,右手除了鞋襪,逕自摳起腳來。五指在腳趾間百轉千回,尋幽探秘,流連忘返。
翎兒看在眼裏,心中頗有微言,李公子卻渾然不覺。衹見他掀起一塊硬皮,如獲至寶,拈到窗邊前後鑑賞,才放入口品嚐。翎兒頓時眉頭一皺,捂口欲嘔,李公子又撕出來一塊硬皮,遞到他嘴邊去,教他當下腹中翻江倒海,跳轎落荒而逃,一路跑回八詠樓,便有了方才敏三所見一幕。
翎兒哭道:「平日他來尋我,我衹在意他活兒,那曉得他有這等癖好?」敏三聽罷,心想他衹吩咐齊真叫那李公子設法嚇退翎兒,不料李公子如此決絕,寧食皮屑,亦不為美色所動,害那敏三聽在耳中,亦不禁胸口作悶,撫翎兒背安慰道:「翎兒施主,如今看清他為人,未為晚也。日後記得帶眼識人,莫為孽緣所惑。」
翎兒這才漸漸止了哭聲,伏案默默抹淚,忽然坐起又道:「尊者,但前日才施了同心咒,如今豈不是同那搗子同心?萬一信男斬不斷情根,如何是好?尊者,此咒可解?」敏三長嘆一聲,故作無奈道:「阿彌陀佛,解鈴還須繫鈴人。如何施咒,便要如何解咒。衹消再依此法施咒一回,將他私物焚毀便是。」
翎兒連連應允,摸進袖筒裏頭,道:「壞了,我鐵心離了那廝,那褻褲不知丟了那去。」渾身上下摸不著,又去翻他包袱,幸好尋得,便與敏三施咒。敏三剛要點硃砂,翎兒又道:「尊者且慢!這回施咒,那李公子可感知到?」敏三道:「他同你緣分已盡,此咒衹為驅除施主心魔,故他不能感知。」
翎兒淚眼婆娑,卻難掩喜色,即道:「妙極!妙極!」待敏三點罷硃砂,坐到床上去時,便撲進他懷裏,攬著他脖頸道,「尊者,上回施同心咒,咱家怕姓李那廝聽到,不敢向尊者示好。」話間望了望敏三,嬌聲道,「尊者的髮式好別緻哩!」又把玩他那髮辮道,「看這對俏小辮兒,這髡髮刺得扎手,真是可愛!」
敏三故作淡然應道:「契丹人個個髡髮,也不是太稀奇。」話間祿山之手已摸進翎兒衣裏,掐他那乳尖兒,弄得翎兒一陣輕吟。翎兒由得敏三撫弄,捧起他臉頰,親了他唇,又笑道:「莫非個個契丹人,都如尊者一般好看?」
敏三早有淫心,不消翎兒幾番撩撥,已覺渾身炙熱難耐,翻身壓住翎兒道:「好不好看不曉得,論騎射,本尊倒是不俗。」隨即除了翎兒衫褲,將他雙腿架在肩頭,塵柄長驅直入,撞得翎兒連聲求饒。
抽送了百餘回,敏三一手撐床,一手抱起翎兒,盤腿而坐,又是一番酣戰,弄得翎兒渾身酥軟,滿口淫聲浪語:「尊者法器好夠勁兒⋯⋯奴要受不住了⋯⋯」他話雖如此,兩腿卻夹了個緊,生怕敏三鳴金收兵。
敏三聽之,更是賣力,直要將那翎兒樁個稀爛。懷中翎兒雖好,若此等淫話出自白賢之口,該是何等美妙?這般一想,又要洩了,盡數洩到翎兒穴內。豈料翎兒即刻起身,趁精華未乾,俯首猛吸敏三莖頭,教敏三如登極樂,禁不住喚了幾聲,魂魄都教他吸了去,良久才回過神。翎兒將他吮了個乾淨,才起身舔唇道:「尊者,這是奴家獨門絕活,平常的公子哥兒,奴還不肯這般伺候。」
敏三教他殺了個猝不及防,意猶未盡,倚在枕上低喘。翎兒又撲上來,親了他唇道:「尊者,那同心咒可是解了?」敏三喘定才道:「解了,解了。」話畢才記起尚欠一步,便命人取來火盆,焚毀李公子那褻褲,才算大功告成。
次日雖非大時大節,但翎兒重新接客,已是喜事一樁。袁玟又設宴款待敏三,席間以茶代酒,敬敏三道:「多謝尊者,點撥在下,又教翎兒迷途知返,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又取來個錦盒,裏頭滿是銅錢,道:「這是一點心意,尊者請笑納。」敏三望了望齊真,見他站在一角,似有所求,便對袁玟道:「且慢。施主先前作孽太深,要洗清罪孽,還差一步。」袁玟道:「請尊者明示!」
宴後,敏三令袁玟到陰陽劍前跪下,再命齊真取來個窄口花瓶,裏頭裝的全是餿水,又取來一根鵝毛,蘸了餿水,點到袁玟身上,熏得他眉頭緊皺,卻不敢抱怨半分。敏三口中喃喃唸佛,圍著袁玟轉了幾圈,裝模作樣點了幾回,乾脆整瓶往他頭上倒了去。眾人急忙掩鼻退開,各自竊竊私語。敏三嫌人群吵鬧,鵝毛往人堆一指,各人即刻噤聲。
潑了袁玟滿身餿水,敏三還覺不夠火候,又叫齊真取雞毛撣子來,往那袁玟身上招呼。揮了幾回,皆如蜻蜓點水,見那齊真在旁暗笑,故意道:「齊真,我知你素來同袁施主不和,但難得你有佛緣,可願放下前嫌,洗脫此子罪業?」齊真日盼夜盼,衹盼有日將皮肉之苦悉數奉還,如此大好時機,那會留手?當下接過那雞毛撣子,將袁玟痛打一頓,出了一口惡氣。
敏三在旁悠悠道:「袁玟施主,今日皮肉之苦,乃無生老母考驗。你一言一行,盡在無生老母眼中,日後尚有千難萬險,施主定必多多行善,將功抵過,切莫辜負無生老母。袁施主,你可明白?」袁玟身上吃痛,卻不敢避,縮作一團連道:「小人明白!多謝尊者!多謝齊公子!」又跌跌撞撞起身,回房裏取了個荷包,裏頭滿是銅錢,非要與敏三不可。
敏三假意推搪幾回,勉強接了,當夜便花到酒肆裏去。他久未開葷,問齊真借了套漢人衣裳,挑了一處偏僻酒肆,一埕蒲桃酒,兩斤熟牛肉,趁著四下無人,大快朵頤。正是津津有味,渾然忘我,卻聽一人道:「尊者可是不沾酒肉?怎今日就破戒了?」
敏三抬頭一看,居然是那白賢。先前尋他不著,次次趁他忘形,白賢才忽然現身。敏三教他抓個正著,心中剛呼不妙,才記起這廝已是同夥,便又定下心來。白賢合掌拜道:「屬下拜見尊者。尊者容光煥發,陽氣大盛,想必近日過得十分滋潤。」敏三問:「這幾日不見蹤影,你去了那裏快活?」
白賢道:「咱家尋著個老友,以前一同做賊,他賺了幾個錢,便金盆洗手了,如今收僦舍錢,已夠生活無虞。幸好他念舊情,收我僦居他處。在下見尊者獨自漂泊,居無定所,恐怕難聚人心。白蓮宗要發揚光大,亦須建總壇佈道,咱們何不同住?」敏三道:「不必了,本尊於八詠樓有恩,樓主與我一間上房,暫且有瓦遮頭。同住之事日後再談。」
白賢笑道:「那在下便虛位以待,留尊者半張大床。阿彌陀佛。」話畢行合掌禮,與那敏三付了酒錢,揚長而去。敏三看他背影,心中滿是不忿。不論在旁人面前如何口若懸河,如何舌燦蓮花,每每遇上這廝,卻偏偏法力全失,氣得他憤憤握拳,心想若日後同住,定將他拾掇個服服帖帖。
敏三如此思量,卻忘了問白賢住處,心想這廝來去無蹤倒好,免得教他見著,亂了陣腳。吃飽喝足,待酒氣稍散,回八詠樓不提。豈料一開房門,一道人影閃過,驚得敏三倒退幾步,連唸「南無阿彌陀佛」。究竟此人是何方神聖?下回自有分曉。
第四回 翎兒立心隨恩客 敏三妙計得美人
話說敏三藉著白鶴越冬路過錦城,到處散播童謠,說此乃天降異象,昭示白蓮尊者降臨。然而孤掌難鳴,他人生地不熟,要受人矚目,談何容易?偏偏敏三遇著這落草流寇白賢,白賢與他萍水相逢,卻與他一唱一和,演了一齣「唐三藏收服孫行者」。如此一著,白蓮尊者降世一事,漸漸於錦城不脛而走。
過了約半個月,敏三再往八詠樓去。那龜公遠遠見著敏三,直如抓到救命稻草,連呼幾聲「尊者」,著幾個相公同他牽馬抹汗,招呼他入內,迎他去大廳陰陽劍前那交椅坐下,親自奉茶賠罪:「白蓮尊者,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得失了閣下,實是罪過。小人袁玟,誠心向尊者賠罪,望尊者不計前嫌,前事一筆勾銷。」
那敏三呷一口茶,佯怒道:「一筆勾銷?袁施主上回,還喚本尊叫化子,叫本尊莫要認親認戚。」袁玟幾乎哭將出來,跪在敏三面前道:「是小人有眼無珠,禍從口出!」話間自扇了幾個耳光,又道:「尊者上回離去不久,小人便口舌生瘡,八詠樓上下個個總是咬舌,連飲水也刺痛。小人咬舌事小,若我的相公咬著了恩客,那便麻煩大了。」
敏三悠悠道:「生口瘡,乃因常造口業。你造業太深,禍延此樓各人。不過施主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其實咱家上次來,並非為了狎相公,實是無生老母,將你造業看在眼內,派我來拯救你,及八詠樓諸位。今日一見,此業已深,將釀大劫,化解需時,急不得。」
袁玟急道:「尊者果真神機妙算,本樓確實將逢大劫!請尊者務必相助!」敏三瞄了他一眼,放下茶杯道:「既然咱家有緣,八詠樓又是本尊先祖基業,姑且助你一回。且問袁施主何事相求?」袁玟道:「此處不便講話,且請尊者隨小人到廂房。」敏三準了,隨他上樓。前一陣子還是過街老鼠,不過略施小計,忽地便成了上賓,教他不禁竊笑。
袁玟帶他上二樓,此層廂房各佔一角,皆按八卦命名。袁玟請他到「乾」房裏去,又吩咐小廝取來茶食,親自同敏三斟茶,才道:「小人魯莽,還未請教尊者法號。」敏三道:「俗姓蕭,名敏三。本宗並無出家一說,皆是俗家修行,所謂大隱於市,見七情六慾而不為所動,方為心淨之人。」袁玟道:「小人明白。」敏三又問:「且告我知,何事害你煩憂?」袁玟道:「尊者,我那頭牌相公翎兒,十幾日都不肯接客。」敏三拈起個茶果,捏了兩捏,衹見晶瑩剔透,飽滿軟糯,方才品之,心不在焉應道:「那又如何?」
袁玟道:「前陣子有個姓李的公子來翻他牌子,才雲雨了幾回,翎兒已對他念念不忘,非李公子不接。有日李公子來,想換換口味,翻別個的牌子。翎兒剛好撞見,竟一巴掌拍跌了那牌子,把李公子抓進『坤』房裏頭,好生弄了一番。李公子便怕了他,不敢再來。此後他便不願接客,非要贖身,從了那李公子。翎兒是本樓頭牌,小人怎能應承?於是他便又哭又鬧,到處說我衹為幾個臭錢,便忍心棒打鴛鴦,還慫恿相熟的相公一同出走,這兩三日,更是半步不出房門,氣煞我也!如今樓中一盤散沙,個個貌合神離,小人身為樓主,半月來安撫得這個,又失了那個意,實在不知如何管治。尊者可有妙計,教翎兒回心轉意?」
敏三還顧著品那茶果,衹覺入口即化,香飄滿口,實在妙不可言,不禁讚道:「宋人茶點真是精緻。」袁玟聽不懂契丹話,急問:「尊者,可有難處?」敏三這才回神,以漢文答:「且待本尊思量。」便將桌上茶點一掃而空,再著袁玟帶他去見翎兒。
未到翎兒房門口,已聽得裏頭啜泣聲聲。敏三支走袁玟,輕敲翎兒房門,道:「翎兒施主,聽聞近日閣下為情所困,欲尋情郎而不得,困於此樓,如鳥陷樊籠,可是如此?
翎兒似乎止了泣聲,過了一會才問:「你是誰?」敏三不緊不慢道:「本尊乃白蓮尊者蕭敏三,路過此地,見貴樓烏雲壓頂,定有天大冤情。一問之下,才知翎兒施主身不由己,遭人棒打鴛鴦,實是好生冤屈。本尊於心不忍,特來相助。」敏三一番情真意切,將那翎兒苦情憾事,說得驚天動地,波濤洶湧,教翎兒好生受落。片刻那翎兒便開門,請敏三入內再談。
衹見翎兒年不過十六七,生得清麗可人,素面朝天,烏髮散亂,模樣好生頹唐,依舊是個美人,但多日寢食難安,害他神情木然。翎兒衹瞄了一眼敏三,又坐到床上去,抱著被枕摩挲,口中連喚「李郎」。
敏三道:「阿彌陀佛。施主尚且年青,何以迷途情海?那李公子十幾日不見蹤影,風月之地,鮮有真心之說,施主又何必苦等?日日禁足於此,無補於事,不如放下執念,為自身打算。」翎兒幽幽道:「小人一心想見李郎,那算迷途?」
敏三料他一時半刻聽不入耳,亦早有準備,取出塊二指寬的木牌,與翎兒道:「施主既未想通,本尊亦不便多言。見你是有緣人,贈你此蓮花木牌。無生老母有靈,若你與李公子緣份未了,必於近日再會。」
見那翎兒接過,神情依舊恍惚,敏三又掏出個三角紙包與他,道:「此處還有道護身符,衹要身懷此符,若你再遇情郎,他會對你句句吐真言。」所謂護身符,衹是先前包膠牙餳的紙,教敏三裁成四方,疊成三角,便是一道好符。翎兒又接過去,凝視了許久,卻心不在焉,竟看不出端倪,良久才貼身收妥,道:「多謝尊者。」
敏三見蒙混過關,暗自舒一口氣,又琅琅背起書來:「施主,我白蓮宗乃佛教一支,不沾葷腥,俗世修行,所以施主求而不得之苦,本尊感同身受。婆娑世界,不過夢幻泡影,捉得越緊,陷得越深,進而作繭自縛。正所謂『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施主且退一步,自然豁然開朗。南無阿彌陀佛。」便退了出去。
敏三才行幾步,袁玟已急急上前追問:「尊者,可有良方?」敏三道:「且與本尊七日,定將翎兒帶返正途。若翎兒執意跟李公子走,準他便是。本尊擔保他七日內,必定歸來,從此去意全無。化劫既需時七日,本尊可借貴樓一角暫住?」袁玟喜道:「尊者專程來搭救我八詠樓,小人豈敢怠慢!」即遣小廝去打掃七樓廂房,又對那敏三道:「尊者,七樓乃貴賓上房,上落費些腳程,但勝在清幽雅致,少有俗世煩囂,上層便是頂樓『天比高』,更可一覽錦城美景。」
敏三謝過袁玟,卻託辭去如廁,下樓尋那齊真,正撞見齊真在倒餿水,險些濺了一身。齊真一見他來,丟下那餿水桶,往身上抹淨手,合十拜道:「白蓮尊者,有何吩咐?」敏三問:「齊施主,你可識得翎兒鍾情那李公子?」齊真道:「識得。不過李公子嫌他痴纏,近月少來,如今多在西街流連。」敏三便道:「你請他三日內來八詠樓一趟,說你有妙法,助他擺脫翎兒。」
不出三日,翎兒果然到七樓去尋敏三。敏三一開門,翎兒便搶先道:「尊者的蓮花牌果真靈驗!小人這兩日隨身攜帶此牌,李公子昨日便來尋我,不過⋯⋯」敏三問:「不過甚麼?」那翎兒頓了頓,哽咽道:「他說對我並無真情,衹是逢場作興而已。」語畢大哭起來。
敏三嘆道:「翎兒施主,既然神女有心,襄王無夢,便隨緣罷,無謂勉強。」那翎兒涕淚橫流,斷斷續續道:「咱家⋯⋯對他情根深種,這廝怎地鐵了心腸!尊者,求你大發慈悲,再幫小人一回!」敏三衹是嘆息,卻不作聲。翎兒忽然下跪,猛向敏三叩頭:「尊者,李郎雖嫌棄我,但他在我心中揮之不去,害得我朝思暮想,心中再容不得旁人。尊者可有良策,教他回心轉意?」
敏三急扶他起身,到桌旁坐下歇息,道:「施主如此大禮,本尊消受不起。」又同那翎兒道,「要李公子回頭,亦非全無辦法。」見翎兒急急抹淚,敏三又道,「本宗有一密咒,名為『同心咒』。二人一被此咒所縛,便一世同心,不得背信。不過此咒乃禁術,用之牽連甚巨,輕則折福,重則減壽。施主,那李公子不過是個過客,本尊以為,不必為之自損。」
翎兒卻大喜道:「此咒當真?尊者,請與小人一試!衹要能同李郎相好,即便折我陽壽,我亦在所不惜!」敏三故作面有難色,道:「翎兒施主,這又何苦?放下執念,自有生機。天下好男兒千千萬,難道還及不上這李公子?」翎兒即道:「我翎兒非隨李公子不可!求尊者成全!」話間又跪倒在地。
敏三扶他起身,正色道:「好罷。施主癡心至此,想必無生老母見到,必定為之動容,本尊姑且助你一回。這是條不歸路,施主可決定了?」敏三越是追問,翎兒便越堅定,即便天塌於前,他亦無懼,又抱拳道:「請尊者施咒!」
敏三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在竊笑,隨即又煞有介事道:「那本尊便成全你。你可有那李公子隨身之物?」翎兒說「有」,從懷裏翻出條褻褲,與那敏三。敏三一甩朱筆,縱走龍蛇,畫了道符,貼在那褻褲上;雙手各蘸朱砂,一手畫在符上,一手點到額前,拉到眉心處,直如開了天眼。這畫符驅邪之術,明明是道家玩意,白蓮宗乃佛教分支,用此術於理不合。敏三畫好那符,才想起此事,那翎兒卻盡信不疑,看得雙眼放光。
敏三作過法,便盤腿坐上床,唸了好一陣經,才道:「本尊已與李公子心意相連,施主所言所行,李公子亦會感知,如今施主大可盡訴衷情。」
翎兒聽此,嬌笑一聲,撲到敏三身上,攬著敏三肩膊,綿綿情話,送進他耳中去;與他親了幾回,又連喚「好哥哥」,與他寬衣,往他身上摩挲,冷不防一把握住他那物事,忽地面露喜色,卻不做聲,埋首品簫。
敏三此時乃李公子替身,亦不便多言,闔眼倚在枕上,由得翎兒擺弄。頭牌果真是頭牌,一條巧舌,兩片薄唇,剛柔並濟,軟硬兼施,敏三絲毫未動,快意已陣陣上湧,教他越喘越烈,幾乎喚出聲來。此等尤物,若非借白蓮宗之名,恐怕熬成了白頭翁,都見不到一面,敏三更覺此刻彌足珍貴,見翎兒賣力吞吐,禁不住輕撫他長髮,往他口中抽送。
敏三身子教翎兒伺候,心中卻是白賢。不知何故,每見那白賢笑,都恨不得將塵柄塞他口裏,就像如今翎兒一般。加之初見那時,見白賢陽物形色俱佳,教他淫心暗起,誓要把玩一番,如此浮想聯翩,害他渾身發熱,陽物青筋暴現,頂得那翎兒嗚咽不止。
翎兒又吮了一陣,終於耐不住性子,喘道:「好哥哥,我另一張嘴兒,也掛念哥哥的肉棒兒。」語畢便騎到他腰間去,將他那物塞入穴中,抓住敏三一頓搖晃。那翎兒裏頭又熱又緊,爽得敏三重重低喘。敏三日日騎馬,今日教個相公當馬來騎,雖是頭一回,卻是妙不可言,剛要奮力抽送,又教翎兒按在床上。這翎兒看似纖弱,興起時卻力大如牛,掐得他滿身瘀青,難怪李公子招架不住。
那兩個酣戰一會,漸入佳境,敏三自覺將洩,翎兒卻夾緊了腿,非要敏三洩在裏頭。待他兩個都洩了,敏三道:「同心咒已成。李公子已知你心,施主靜候佳音便是。」翎兒連連道謝,同敏三擦身,又伺候他穿衣,再跪拜道:「多謝尊者捨身施咒!」敏三亦合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願施主心想事成,阿彌陀佛。」
敏三如願以償,週身舒坦,送走翎兒之後,便盤算著小憩,又想起白賢來。當日一同出城後,白賢衹說有要事,同他分別幾日,隨後亦音訊全無,敏三左思右想,決定出門尋之。可他轉念一想,今日信口開河,鬼話連篇,生怕駕馭不住,日後圓不了謊,便著人取來文房四寶,將今日之事,以契丹文記錄,以防不時之需。如此洋洋灑灑幾頁,自覺玄妙非常,比起《白蓮寶鑑》,有過之而無不及,於是將之疊齊,夾在寶鑑裏頭,方才離去。究竟敏三此番部署,可否留住翎兒?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假神棍炮製天象 真信眾傳頌聖言
話說蕭敏三本性坦率,到八詠樓前,還盤算做些正經行當,不欲以欺瞞拐騙為生。不料八詠樓早已易主,敏三認親不成,乾脆立志做個神棍。雖說如此,但這八詠樓個個蕭家人都曉得是個宋人樂坊,怎地忽然變了風月之地?敏三四處打聽之下,終於知曉原委。
當年遼國慘敗於金,急急西遷,耶律大石於葉密立東山再起,連下十道聖旨,召蕭瀾回朝。這蕭瀾嫌逸清好賭,酒後還打過獨女蕭潁,趁此機會,告逸清去去就回,還說順便帶蕭潁去探娘家人,豈料一去不復返。自打妻女離他而去,逸清便自暴自棄,終日流連賭坊,散盡家財,連八詠樓亦抵押了去。後來有個喚段笑天的恭州人替他還清賭債,還買了他那八詠樓,遣走了樂師,開成了相公堂子,便成了如今模樣。原先的樂師便另起爐灶,尊一個喚做沈魚的洋人為祖師,此處便不贅述。蕭瀾那陰陽劍依然供奉在大廳,衹是年久失修,沾了脂粉酒氣,早已鋒芒不再。
如今這城西瓦子,分為東西兩街,東街賣藝,西街賣身,清風八詠樓便在東西街交匯處。敏三逛了一回,深知有錢能使鬼推磨,若他拿得出錢,即便衣衫襤褸,習陋體臭,那些相公便笑逐顏開,同他如膠似漆,即便他一年不沐浴,那相公也能將他舔個乾淨。可他如今三餐不繼,本想忍痛賣了坐騎,豈料宋有律例,契丹馬不得私買私賣,衹好典當了皮裘腰帶,換了一身駝色布衣,買了一盒朱砂,留了好些盤纏,直與行者無異。
經西賢村遇著那白賢之後,敏三也學精了。總有些疑心重的,不信他是白蓮宗人,非要問個究竟,他總不能光背寶鑑,口說無憑,不能自圓其說,遲早露出馬腳。要人信服,還須天助才是。於是他這幾日在城郊樹林子裏,尋了好些石頭。滑溜些的,便一一刻上蓮花;起稜角的,便雕成蓮花模樣。
他每雕十數塊,便丟到附近溪邊,隨處散落,再到林裏別處,尋另一堆石頭,重施故技。還生怕人看不出來異象,又拾了好些落葉,剪成蓮瓣一般。如此折騰了七八日,雕刻了有七八百塊石頭,剪了落葉無數,想必堆將起來,已湊得滿一樹,害得那敏三指頭起繭不止,匕首都鈍了,至於成效如何,便要入城才見分曉。
這日敏三便包了一堆石頭樹葉,掛到馬上,牽馬入城之後,便丟到城中各處,本想故意引人注目,卻見人來人往,個個為生計奔波,對週遭人物根本不屑一顧。石頭落葉又不會講話,如何才教人見著?這敏三正盤算如何教石頭開口,忽然靈機一觸,想出個好法子來,即取出《白蓮寶鑑》,尋到淵源那幾頁,拼湊出一句童謠:「天降異象,彌勒降世。白蓮尊者,拯救蒼生。」
敏三默唸了幾回,才四句共十六字,該不難記,便盤算教幾個小孩兒唱。剛好見著街角有五六個孩童,年約六七歲,同他一般髡髮留著辮兒,便去小試牛刀。那幾個小兒見敏三牽馬過來,居然紛紛奔走,唯獨有個男童,望著敏三,抹了一把嘴角,卻不離去。
敏三便招呼道:「小子,你過來。」見那小兒行來,便從懷裏掏出個布包,攤開是十幾粒紙包果子,又取出一粒,往那小兒面前揚來揚去,滿面堆笑道:「好小子,可想要這膠牙餳?」那小兒看得兩眼發光,口涎又淌將出來,應道:「想!」
敏三又道:「那咱家教你說一句話,你隨我一字一句讀,可好?你背熟了,一字不差,那這餳便與你。」那小兒瞥了一眼敏三,便要伸手去探。敏三一揚手,順勢藏到背後,又道:「且慢,你快擦淨嘴兒,先學了這句話兒。」
那小兒扭扭捏捏,教敏三無名火起,若這小子是契丹人,早教敏三大卸八塊。但他如今有事相求,好歹壓住了脾性,安撫道:「你乖些,咱家不誆人。你學曉一句,便吮一口。待你倒背如流,再享用這餳不遲。反正他又無腳,不會跑了。」那小兒應了「好」,便順了敏三意,搖頭晃腦,隨他背誦。偏偏此子記性甚差,唸到最後幾字,前頭的又忘了。敏三忍住不罵,重複又教一遍。那小兒卻道:「這餳吮了幾回,都要化了。何不先與我吃?」敏三柔聲道:「你記熟了前八字,這顆與你便是。再記後八字,咱家再與你一顆。」如此費煞工夫,軟硬兼施,使了雙倍本錢,總算哄得此子,背熟了他那十六字。
聽到那小兒倒背如流,敏三依言與他那餳,終於舒了口氣。一個小兒已如此難纏,幸好其餘幾個跑了,若五六個一齊來,怎生招架得住?轉念又想,若他當日教導紹馬,有如此耐心循循善誘,耶律老兒還那裏會告他御狀?不過以他急才,流落他鄉又如何?教人的功夫,依然派上用場。
見那小兒食得津津有味,敏三打鐵趁熱,又道:「你不是還有幾個玩伴麼?你教他們背熟了,帶來我處唱我聽,你幾個都有果子吃。」那小兒一口答應,飛奔去了。然而敏三在附近徘徊了幾日,見過那班小兒好幾回,玩樂依舊,童謠似乎已拋到九霄雲外;衹好到別處去,又物色一個孩童,以餳作餌,好生教導一番。這回來了幾個,都聽話了,但敏三教得了後一個,前一個便忘了,要再去教他,他倒嫌煩,一聽貨郎吆喝,便通通湧將過去,那裏還理敏三?
敏三教那幾個小兒害得精疲力竭,膠牙餳越送越多,卻遲遲不聽歌聲。正是心灰意冷,這日居然天公作美,如今已是十一月,但鋪天蓋地,盡是越冬白鶴。今年不知何故,白鶴遲了南飛,或見錦城尚未轉寒,紛紛落腳暫歇。如此一來,白鶴於城中隨處可見,枯葉白羽,相映成趣,蔚為奇景。
白鶴乃佛家祥兆,正應了他童謠一句「天降異象」。童謠加上天象,二者一唱一和,相輔相成,省了敏三不少工夫,於是他又趁勢教了好些小童,還將此句刻在石上,置於城中各處。
過了三兩日,大街小巷裏頭,竟然漸有童謠傳唱。敏三喜出望外,到瓦子酒肆裏去探聽一番,尚未見人談論此事,但他一出酒肆門口,瞥見後街拐角處,赫見有個男子,對著幾塊蓮花石頭,上了炷香,擺了些果子作貢品,又跪又拜,喃喃自語:「白蓮尊者在上,求你指點迷津,助我報仇雪恨。」
那男子頓了頓,又道:「信男齊真,是官宦人家出身。我爹爹本是個縣令,一次查封賊贓,私藏了一幅字畫,教人知曉了,便被免官下獄。我二娘見他失勢,當夜便收拾包袱走了,還偷了我爹留我的幾錠白銀。咱家走投無路,衹好去清風八詠樓混個雜役。那龜公夥同幾個相公,日日落井下石,這頭喚我『齊公子』,那頭便著我去倒夜香,一回要挑兩桶。萬一路上灑了,還要我用衣褲擦淨,成日說我『臭罌出臭草』,藉機打罵我不止,有次在廚房裏,他忽然除我褲,不知拿甚麼物事磨我屁股,驚得我打翻了飯菜,又遭了一頓暴打。如此日日遭罪,信男走投無路,見尊者號稱拯救蒼生,唯有斗膽相求!」
敏三站在他後頭,不禁道:「真是可憐。」齊真不知是敏三說話,衹道石頭顯靈,驚奇道:「尊者,你聽到我說話?」敏三才行到他面前道:「阿彌陀佛。無生老母有靈,引你來本尊處,咱們實是有緣。請問施主何事相求?」齊真一見敏三,又連叩了幾個響頭,道:「尊者,求你幫我,脫此苦海!即便離不了八詠樓,也教那龜公惡有惡報!」敏三稍作思量,便道:「這個好辦。你去買些桂圓紅棗生薑,與那龜公泡茶。本尊登門拜訪之前,日日與他飲就是。」
那齊真連連叩謝,愁容盡散,飛奔了去。敏三衹覺好笑,也不便笑出聲。目送齊真離去,又見那貢品尚有餘溫,便取之品嚐一番,豈料身後有人道:「大師福澤蒼生,可否幫我這迷途羔羊?」
敏三轉頭一看,衹見一人領口,抬眼一望,又是那白賢,便擺出一副謙恭模樣,合掌迎之,道:「白施主,咱們真是有緣,在此又見面了。咱家如何幫你?」白賢拜倒在他腳下,道:「大師,小人落草為寇,打家劫舍,本不是甚麼光彩事兒。當日聽大師一席話,直如醍醐灌頂,頓生棄暗投明之念。」敏三奇道:「你忽然文縐縐的,想做甚麼?」白賢又道:「若大師收我做座下信眾,助我淨化身心,小人必誓死相隨,亦會傳經佈道,將本宗發揚光大。」敏三問:「你想加入白蓮宗?」白賢即答:「正是。」敏三又問:「誠意何在?」
那白賢騰地站起,忽地板起臉道:「你那口漢文,一聽便知是番人,如今的小兒機靈得緊,那裏會聽你說話?這幾日街上又唱又跳的小孩兒,都是咱家教的。」敏三驚得一懵,白賢又趁勢上前一步,道:「那你是收我不收?」
敏三衹覺這廝十分狡猾,本不欲與之打交道,生怕他壞了好事。然白賢執意入教,似乎已看穿敏三底細,不如將計就計,由他一展所長,必定事半功倍。加之他生得又俊,看著養眼,何不收歸座下?當下便道:「收!收了好肏。」後四字雖未出口,但他已定了主意,取出那盒朱砂,指頭蘸了,點到白賢額前,喃喃唸了一通,便道:「無生老母在上,降福信男白賢。今日起,你便是白蓮菜一員,定必先律己,後助人。阿彌陀佛。」白賢朗聲道:「多謝無生老母!多謝大師!」又行三跪九叩之禮。
白賢此舉,引了好些途人駐足觀看。敏三心想這廝果真高招,逢場作戲手到拈來,教他又可信了幾分,便請白賢起身,道:「好了,白賢,隨本尊出城去。」白賢應「是」,便同敏三牽馬。兩人一前一後,一副往西天取經的架勢,途人見狀,紛紛讓路。
這場大戲,兩人真是各壞鬼胎。白賢為何入白蓮宗,此處先不明述。而敏三這白蓮尊者,看似四處撒網,捕的衹是八詠樓的魚兒。衹要堂堂正正入得八詠樓大門,要再深入後門,便如探囊取物。究竟敏三能否如願?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行者尋親風月巷 義賊落草西賢村
話說這敏三一見《白蓮寶鑑》,頓如醍醐灌頂,既已流落異鄉,何不既來之,則安之,在此地玩個痛快?說不定靠這奇書,還可換得錦衣玉食,美人在懷,當夜便苦讀起來,漸漸枕書入眠。及至半夜,他正酣睡時,腰間匕首跌到地上,驚醒了他。此時燈也滅了,敏三滿地摸索,抓到那刀柄,摸到刀上蕭氏刻印,忽然又有主意。
聽聞太祖母蕭瀾曾在成都府住過一段日子,與太祖父逸清開了間樂坊,名喚清風八詠樓。若這八詠樓尚在,他憑此刻印,認祖歸宗,自此便否極泰來。衹是這一路上,唯有費些心思,多換幾個花樣化緣。待天色放晴,敏三便把那寶鑑塞在衣裏,皮帽弓箭掛在馬上,取出塊手帕當頭巾包著,拜別無生老母,攜馬往山下那村去也。
行到村屋附近,衹見一後生男子站到山邊,一把甩高衣擺,夾在腰帶處,又從從容容解了褲帶,掏出那塵柄兒,小便如泉。敏三見他不畏嚴寒,禁不住多看了幾眼。這廝生得高挑白淨,劍眉星目,似是個斯文人;加之陽物甚偉,其型飽滿,其色泛紅,教敏三色心暗起。可他轉念又想,此物自己也有,看他的做甚?這男子居然忒不知羞,抬眼與他相視而笑,對著他瀝乾小便,逕自回屋去了。敏三教他一望,反倒懵了,邊走邊暗罵道:「瞧你這般神氣!待我入得村來,先肏你這賊冤家!」
村口那頭看著近,可路途高山低谷,兜兜轉轉,已見著村門了,偏偏行不過去,繞了他半個時辰,才來到村口牌坊。衹見牌坊中央上書「西賢村」,內裏不見一人。敏三腹中空空,又覺累了,坐在枯樹下歇息。正是舒坦當兒,衹見一群山賊,約有一二十人,抄著大刀板斧,凶神惡煞,來勢洶洶,往敏三這頭過來。
敏三先是一驚,騰地起身,再想或許是兩幫互砍,又是一場大龍鳳。往山賊去處望時,卻空無一人,回過頭來,山賊已將他圍了個水洩不通。那山賊頭領從懷裏摸出張紙,皺如鹹菜,撥了好久不平。他一皺眉,身旁那部下隨即接過,用力摪了幾回,遞到他面門前,道:「矮冬瓜,可有見過此人?」
那紙夾著汗臭,糊到敏三面上。這還激不怒敏三,倒是方才那句「矮冬瓜」,正中了他要害。這敏三長年騎馬,雙膝略有些外彎,於是亦生得不高,以現今明尺算,衹五尺有餘;加之他稚氣未脫,面頰圓潤,被這麼一叫喚,亦是意料中事,卻教他怒不可遏,罵道:「老豬狗,你當灑家眼盲?你是與我眼看還是鼻頭看?」
那山賊忍住怒意,將那畫像端離半尺,又狠狠道:「這般你可看得真切?」敏三端詳一番,又道:「真切!生得真俊,此君姓甚名誰?」那山賊忽然怒喝一聲:「廢話少講!你是見過沒有?」敏三答道:「無緣得見!你們若見著了,記得告灑家知。」那頭領一把奪過畫像,罵道:「肏你個臉蛋子!」又對他部下道:「上來!隨我入村去尋!」
敏三亦不甘示弱,回罵道:「你這狗屄出的吠個勞什子?」又飛身上馬,抄起弓箭,擋在那一行前,又道,「敢進灑家村子,看灑家不一頓亂箭,肏爛你屁眼子!」見勢頭鎮住那群山賊,敏三又道,「實不相瞞,這村裏全是契丹人,勇武善戰,箭法一流。灑家算是最劣,但拾掇你幾個傻屄,仍是綽綽有餘。趁灑家箭未上弦,識相便快滾蛋,不然你猜你腳步快,還是灑家箭快?」
那頭領不理敏三,對他部下喝道:「莫聽這賊矬子胡謅!隨我來!」敏三道:「你敢硬闖?」話間即發一矢,取那頭領天靈蓋去。那矢穿過幞頭,連他假髻一併挑落,衹見他頭頂疏疏落落,中間空空,如環山小湖,幾縷碎髮,隨風起舞。眾人譁然:「寨主,原來你⋯⋯」那頭領滿面漲紅,喝道:「不準問!」拾起幞頭假髻,匆匆戴了,又道:「不準看!快走!」
敏三如今了無牽掛,倒不怕得罪人,看那山賊不順,痛罵一番,好生解氣,不覺又是一陣狂笑,道:「痛快!痛快!敢阻灑家發達?真是嫌命長哩!」這敏三得意忘形,一句「灑家」,猛拍心口,擊到那《白蓮寶鑑》上,才猛然驚覺,如今自己該是個修行人,便又收斂了神色,下馬整理衣冠。忽然身後一人道:「多謝恩公相救。」
敏三轉頭一看,竟是剛才後山解手那人。此子遠看俊逸非凡,近看竟有幾分秀氣。衹是他果然十分高大,敏三衹及他耳際高。這人行到敏三面前,又作揖道:「在下白賢,教仇人追殺,落草於此。多謝恩公仗義,救小人一命。」敏三道:「施主言重。在下蕭敏三,不過是個行者。」
白賢道:「咱家剛煮好飯,幸得蕭兄相救,咱家才吃得上這一餐哩!蕭兄可賞面一同食飯?」敏三飢腸轆轆,衹想大魚大肉一番,卻不想顯得猴急,雙手合十才道:「在下樂意至極。」白賢即帶敏三入村,一同進屋不提。
白賢將他迎入屋,又取了些乾草,與他馬吃;又到廚房裏去,端出三碟熱菜,道:「蕭兄請用!不必客氣。」衹見一碟烤牛肉,一碟炒雞子,鮮香撲鼻,教他垂涎三尺。然而他現今是個修行人,衹好道:「咱家乃白蓮宗弟子,不沾葷腥。」便夾往第三碟白烚萵苣裏去。白賢奇道:「白蓮宗?這是何門何派?」敏三就是等這一問,當即清了清嗓子,背起書來:「白蓮宗本為佛門淨土宗一支,主張大隱於市,俗家修行,取其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之意。」
白賢道:「原來如此。」話間夾起塊牛肉,大嚼起來,又問:「不食肉,怎算知曉俗世?」那敏三看他那塊牛肉,烤得香氣四溢,鮮嫩多汁,盯得目不轉睛,心中想去咬他一口,筷子卻衹能夾菜,道:「在下畢竟是修行人,本宗清規戒律,不可明知故犯。」
那白賢停了口,忽地笑道:「大師如此年少,已有如此修為,咱家實在佩服。」又取來兩個大碗,一個酒埕,問:「但咱家有酒,大師可賞面共飲?」敏三平日嗜酒,但《白蓮寶鑑》明言,禁食蔥乳酒肉,衹好違心拒之,又問:「白兄,方才那群山賊為何要殺你?」
白賢衹好與他斟茶,再斟酒一仰而盡,才答:「咱家本是其中一員。我那老大帶了幾個部下,劫了錦城郊外一個橘園。有個呆屌搶了錢財,卻不肯走,偏去摘橘,便教官兵見了。那廝是老大親弟,老大便保他,著我去頂罪。咱家不肯,逃了出來。」敏三亦道:「在下明白。真是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見白賢酒碗又滿,自己卻清茶一盞,心中真不是滋味。
他本以為,熟讀《白蓮寶鑑》,背熟教義規條,便可將人玩弄股掌之中,下得山來,才發覺騙術未精,屢屢露出馬腳。偏偏此子甚是警覺,再加糾纏,恐怕賠了夫人又折兵。日後若有緣再會,再肏他一頓不遲。他匆匆食完,便起身告辭,道:「在下還有要事往成都府一趟,便不打擾白兄。不過在下同白兄實在有緣。白兄與我一件隨身之物,咱家為你祈福,以謝一飯之恩。」
其實那《白蓮寶鑑》裏頭,隻字未提如何祈福。敏三祈福的架勢,便是從耶律千福處偷師而來。每逢初一十五,大小節慶,這耶律千福便告假家中,花幾個時辰,跪在佛堂唸唸有詞,不事生產,美其名曰為皇上祈福,為大遼祈福,而百姓水深火熱,宮內宮外種種不平事,他卻一概不理。反正於千福而言,人若行善,那是佛祖相助;人若行惡,便是此人之過。敏三衹覺可笑。此人百無一用,卻懶得名正言順;偏偏他勤勤懇懇,卻做多錯多。幾句空泛好話,這便保得了人?愚人愚己,卻偏偏得人心。
白賢頓了頓,便允了,除了手釧與他。敏三便有樣學樣,故作姿態,左手捧那手釧,右掌立起,用契丹話喃喃道:「今日我蕭敏三來到西賢村,這俠士居然請我食飯,三菜一湯,白飯任裝,本是甚好,那菜裏卻有蟲。那肉倒烤得鮮美,皮脆肉嫩,可惜無福消受。」
果不其然,方才敏三所為,教白賢鄰里看見,紛紛請敏三為他們祈福。為表誠意,與那敏三乾糧盤纏,還喂了他坐騎。敏三不厭其煩,一一祈福,心中卻竊笑。眾村民對他感恩戴德,一路送他出村。敏三亦不敢久留,直往錦城去也。
這錦城車水馬龍,熙來攘往,敏三不曾到過宋國,入此大城,一時尋不著方向。此時忽地記起,聽講這清風八詠樓足有八層,更有閣樓名「天比高」,於城內該鶴立雞群才是,於是便望高處尋之;果不其然,衹見遠處有棟八角高樓,形如佛塔,定是那八詠樓無誤。
敏三一路尋去,漸入煙花之地,烏煙瘴氣。他衹覺誤入歧途,心想:「此地嘈雜不堪,怎是聽曲之所?」行到正盤算著問路,一人滿身酒氣,從一家相公堂子出來,絆到門檻上,直往敏三撲去。那敏三正左顧右盼,不覺後退一步,那人扶不著敏三,直挺挺撲到地上。敏三不理那人,一看大門招牌,赫然是「清風八詠樓」,便自言自語道:「這明明是家相公堂子,莫非另有同名樂坊?」門口一人即搭話道:「那有甚麼樂坊,八詠樓衹此一家,別無分號。」
敏三衹見那廝衣著光鮮,一派管事的模樣,定是此地龜公,便問:「請問閣下可是清風八詠樓樓主?」那廝一甩衣袖,道:「正是。」敏三又問:「請問貴樓老樓主可是逸清蕭瀾夫婦?」龜公打量了他幾眼,見他不是來花錢,頓時沒了好臉色,冷冷問:「你問他們做甚?你同他們有親麼?」
敏三大喜過望,即道:「樓主!我同兩位老樓主可真是有親!」又道:「我是他倆曾孫!」龜公不屑道:「甚麼曾孫,可有證據?」敏三道:「曾祖母蕭瀾乃大遼鑄劍師,貴樓的鎮樓陰陽劍,便是曾祖母所鑄。」話間抽出那匕首,寒光閃閃,在那龜公面前晃蕩,又道:「你看這刀鍔上蕭氏刻印,正是我家傳之物,如假包換!」
那龜公隨即展顏,仰天大笑:「原來是蕭家少爺!幸會!」再低頭望敏三時,已變了面色,隨手抄起門邊的鐵掃把,往他一頓招呼,邊趕邊罵,「臭叫花子,亂攀親戚,再不滾蛋,看我打斷你的狗腿!」敏三那馬受驚,長嘶一聲,驚得路人爭相走避,一時八詠樓前亂作一團。敏三趕忙安撫那馬,牽到街角去,回望那八詠樓,但見幾個相公倚在閣樓,笑意盈盈,玉手纖纖,卻不是看他這西遼宗室,而是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正是:
得志貓兒勝過虎,落魄鳳凰不如雞。
敏三本想騙了那西賢村民便作罷了,如今認祖歸宗無望,既已背了《白蓮寶鑑》,亦誑了幾個無知村民,何不順水推舟,借白蓮宗之名,騙個徹徹底底?當即心生一計,暗道:「一班二世祖,花錢狎相公,有何本事?我蕭敏三發誓,定要不費分文,狎遍你八詠樓的相公!」究竟這蕭敏三有何奇招?且聽下回。
第一回 二世祖得寸進尺 三少爺遠走高飛
臘月時分,飛雪連天,一片迷蒙,無邊無際。宋國西和州外,衹見一人牽馬,形單影隻,瑟瑟發抖,跌跌撞撞的下山。待那人行近一看,才見是個弱冠少年,頭戴皮帽,著一領皮裘長袍,腰纏革帶,腳踏皮靴,一身契丹貴族打扮。
好端端的貴族子弟,怎的淪落如斯田地?這廝卻不是旁人,正是遼國皇后侄兒蕭敏三。敏三父母雙亡,卻不想靠皇后扶持,自幼打鐵習武,練得一手好箭法,十七歲便獲聘入宮,教貴族子弟騎射。
敏三有個門人,名喚耶律紹馬,同敏三亦是表親。紹馬誠心禮佛,待人彬彬有禮,滿口仁義道德,甚得眾人喜愛。其父耶律千福,更是朝廷心腹,每每使臣來訪,明明選了伴使,千福總是見縫插針,著紹馬去炫耀一番。琴棋書畫,刀劍騎射,通通賣弄一道,過後再感謝佛光普照,皇恩浩蕩,賜他過人慧根,好教他日後學有所成,為契丹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如此幾回,近至回鶻諸部,遠之波斯汗國,「耶律紹馬」一名,已是如雷貫耳。見過紹馬的,個個交口稱譽,說契丹有此人才,千福有兒如斯,當是大遼至寶。於是這父子一唱一和,甚得皇帝歡心,紹馬眾星捧月,更是不可一世。
偏是這姓蕭的,說話單刀直入,繞不得彎兒。便有一回,幾個後生出門狩獵閒談,敏三不知那句傷了紹馬,他回家尋他爹去哭了一頓,自此對敏三懷恨在心,再不服他管教。這敏三不拘小節,自不同他計較,但見紹馬神色有異,亦猜到了幾分,紹馬越是賣弄,他便更不買帳。
一日宋國來使,宴上,千福又故伎重施,命紹馬以齊眉棍,捲著支碗口粗的筆,耍他祖傳七式棍法,每耍一式,便在地上白綢題上一字。紹馬收招之時,衹見「孝悌忠信禮義廉」七字,剛勁有力,龍飛鳳舞。
那宋使忽然一頓,面面相覷,隨即擊掌讚道:「好字!好字!」餘人立即附和,讚不絕口。紹馬聽得心花怒放,又連著耍了幾招,把那毛筆甩回筆筒去。宋使同千福道:「古語有云:『生子當如孫仲謀』。如今得見令郎,真是當仁不讓。」
紹馬更是喜形於色,又是一番作揖道謝,便退下了,坐到敏三旁,自言自語道:「好在平日習文練武,雨露均霑,若我衹曉射箭,豈不是出醜人前?」敏三卻畢恭畢敬道:「紹馬兄,咱家一介武夫,定不及你會耍棍寫字的,還曉得『孝悌忠信禮義廉』,不似咱家,胸無點墨,衹知道『恥』而已。」氣得那紹馬七竅生煙,卻不敢言,在席間悄悄落淚,都教千福看在眼裏。
說來奇怪,此事之後,紹馬竟消停了,不再頂撞敏三。敏三衹道雨過天青,如常過日,豈料一日去飲花酒,教好友莊生撞見。莊生急急道:「敏三,你怎還在逍遙?」那敏三抄起雞冠壺,一飲而盡,笑道:「怎地?如今還逍遙不起了?」
莊生煞有介事道:「耶律老兒見我同你熟絡,託我傳話,說你門人怨聲載道,是你的不著哩!」敏三邊斟酒邊道:「我的甚麼不著?」莊生道:「罪狀有三。一是惡語傷人,二是不學無術,三是小肚雞腸。」
敏三道:「喔?都是何人所提?」莊生道:「那耶律老兒卻不肯講。」敏三一聽,也懂了八九分,又道:「那便得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是怨聲載道,其實唯一人而已。」敏三看似漠不關心,但畢竟人言可畏,加上耶律父子位高權重,若這兩人真要告御狀,他亦無法自辯,實是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敏三思前想後,決定入宮請辭。
天禧帝聽畢原委,卻道:「侄兒,不過小事一樁。紹馬年少,恃寵而驕,也怪不得他。你長紹馬幾歲,何必同他一般見識?」敏三連連頷首稱是。天禧帝又道:「侄兒安心。朕留得你在宮中,當然信你。耶律千福早來與朕說過此事,朕便著他去告莊生,轉告與你。若朕不信你,豈會待你來見朕?」
敏三又連連稱是,跪謝皇恩,心中卻震怒非常。他蕭敏三做人光明磊落,本不把這等小事放在眼內,衹怕謠言傳到皇帝耳中,才特意面聖自證清白。不想那耶律千福捷足先登,早已參他一本!他兒不過抱怨幾句,他不問因由,便去告御狀,置人於死地?這千福日日唸佛,心腸竟如此歹毒,教敏三心底一寒。
千福告御狀不果,怎會就此作罷?敏三衹覺不妥,出宮便返家收拾細軟,託辭出城幾日,好避風頭。一出城門,果然冤家路窄,迎面便是耶律父子。那父子不由分說,便要將他拿下治罪。
敏三道:「咱家何罪之有?」千福故作苦口婆心勸道:「敏三世侄,咱們好歹是一家人,何不開心見誠?我佛慈悲,回頭是岸,隨我回宮,向皇上請罪罷。」紹馬急道:「爹爹!此人生性狡猾,詭計多端,何必好言相勸?押他回去便是!」
敏三喝道:「我究竟所犯何事?」千福不答,轉頭同紹馬道:「我兒所言不差,這廝果然執迷不悟。阿彌陀佛,咱家素不殺生。紹馬,隨我將他拿下,回宮再談。」
千福雖輕描淡寫,但「談」字剛落,四面殺出一隊人馬,個個劍拔弩張,將敏三圍了個水洩不通。敏三見這陣勢,忽然仰天大笑,道:「咱家區區一個武夫,竟值得兩位勞師動眾,甚至驚動皇上,來對付我一人,確是蕭某榮幸!」
於是敏三單人匹馬,殺入陣中,左避長刀,右閃亂箭,見著一處破綻,衝將過去,回首便三矢齊發,一矢正中一人肩頭,一矢直取千福髮鬢,一矢穿過人陣,擦過紹馬面頰,刺到他身後樹上。紹馬衹覺面上發熱,一摸滿手是血,連呼救命,竟墮馬昏了過去。千福愛兒心切,顧不得蕭敏三,趕忙召回兵馬,護送他兒去看大夫。
敏三見那紹馬哭爹喊娘,狼狽不堪,心中竊笑,但也不敢久留,一路策馬東行,離了遼境,穿過夏國,半月後,輾轉到了宋國。
這日飛雪連綿,天地皆白,不見盡頭。敏三行了半日,不見一磚一瓦。飢寒交加之際,竟見一座小廟,隱於雪中,即時大喜過望。入內抬頭一看,方知此地非比尋常。舉頭三尺既非佛祖,亦非菩薩,卻是一尊女神像,前頭一塊木牌,上書「無生老母」。這小廟不過十數尺寬,衹容得下一個蒲團。敏三連忙跪下,對那神像三跪九叩:「無生老母在上,小子落難,來借宿一段時日,有怪莫怪。」
天寒地凍,敏三生怕餓著那馬,乾糧都與他吃了,自己粒米未進。勞頓了一整日,漸有倦意,尋來幾支蠟燭,生火點了盞小燈,關上廟門,枕著蒲團躺下。不知是心有愁緒,還是腹中無物,越躺便越醒神,遼國舊事,恍如昨日,如今苦況,反倒更如夢幻。
他自認好色口賤,好歹行事坦蕩,待人以誠,絕不遮掩扭捏。可就是他這性情,反易為人所害,幾個偽善小人,挑撥幾句,教他失了榮華富貴,兩手空空流落他鄉,上月去飲花酒時,怎料到今日落難?
他越想越是不忿,翻了個身,結果地板不平,背撞到磚角上,痛得斷了思緒,罵了幾句波斯粗話,不禁腹誹:「連這破廟也要欺我?」挑燈去看,果真見到一塊石板,頂起一角,露出一條縫來。搬開那石板,赫見一個木箱,打開香料刺鼻,裏頭數本舊書,上書《白蓮寶鑑》。
敏三見這書既非典籍,又非秘笈,寫滿教條戒律,煞有介事,一路翻書,一路自然自語:「幾本破書,淨說甚麼白蓮菜,又不能果腹,要來何用?」語畢,忽地靈機一觸,想出條活路來。
衹見無生老母像,慈眉善目,幾分似如來,又幾分似觀音,不由想起那耶律千福來。千福自認熟讀佛經,慈悲為懷,置他於死地時,可有留過情面?莫非這趕盡殺絕,斬草除根之事,也是佛祖教的?敏三越想越恨,恨這耶律父子以佛名行惡,亦恨大遼上下,衹見他兩個虔誠表象,卻看不透二人歹念。尤其是那千福,一副循循善誘模樣,說幾句好聽話兒,自詡導人向善,這便高人一等,實在可笑至極。
今日流離失所,既拜耶律父子所賜,又因緣際會,得此秘笈,不如當個神棍,自立一宗,看能誆得幾多愚民?如此思索一番,心中豁然開朗。他蕭敏三,不做偽君子,衹為真小人!
於是敏三即刻開門遠眺,衹見大雪已停,山坡之下,隱約是個村落,於是思量少頃,計上心頭,竟赫赫笑出聲來,居然忘了肚餓疲倦,挑燈夜讀不提。莫非當真如《勸學文》所言,「書中自有千鍾粟」?且聽下回。